“要孤向妖怪低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兴庆皇宫富丽堂皇，整个大殿足够容纳上万人，本是大气磅礴之地，此刻却因国主一句话而变得格外压抑。
气氛冷峻，众臣压着脑袋，谁也不想被国主的目光给注意到。
还好颜月只是提出了和离解咒的办法，并没有告诉国主他们已经抓到了苎萝小六和女鬼，否则看国主这态度，无论如何都会要求他们交出小六。
更庆幸的是，乾坤袋由云浮宫两位弟子带在身上，并未一同进宫。
国主正值壮年，脊背却已显出几分苍老，他负手，在龙椅前来回踱步，嗓音一声高过一声。
“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你们是哪里来的仙家？没有本事就敢跑来讨要赏金？滚！全部给我滚！”
看来，他已经被小六的诅咒逼得快要崩溃了。
颜月哪里知道人类帝王的脾气和架子会这么大，眼下已经激怒了他，再多说什么全都无益，只能另做打算。
“小花，璎珞，我们先走。”
金璎珞还有些舍不得赏金，但神仙开口，他哪有不从的道理。
颜月心如明镜，对云浮宫的规矩放一万个心，根本不担心金璎珞会坏事。
但花情……
他讲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花情脸上，眸子故意压了压，不知花情是否能接收到这微弱的请求之意。
花情会心一笑，直接转身离开。
颜月如释重负，与金璎珞一起紧随其后。
然而还未出皇宫，三人就被王后悄悄叫走。
*
“如果和离就能解咒的话，本宫愿意和离！本宫不想死，更不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娘，请三位仙家帮帮本宫！拜托了！”
偏宫内，王后遣散了所有宫人，拖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苦苦哀求颜、花、金三人。
她眼下发青，厚厚一层胭脂遮不住满脸憔悴，一看就是愁心苦思所致。
颜月低头略微思忖，便有了主意。
“既然陛下不肯放下皇家颜面向妖低头，那和离定然无望，我们只能另寻其道。”
他抬高目光，扫视一圈殿内众人。
金璎珞站在他身旁，仍是一副迷弟模样，满眼放光注视着他，眼巴巴期待，甚至异常……兴奋？
而花情远远坐在客椅上，撑着下巴，眺望窗外，手指无意识轻点桌面，思绪随目光一起，漫不经心飘去了不知名之处。
似乎根本不在意这里的事情。
颜月默默记下他的奇怪状态，注意力最终落到王后身上，接着说，“不知娘娘是否介意被废？”
王后双手紧拧在一起来回摩挲，在颜月面前低着头碎步徘徊，犹豫许久，终于停下了令人晕眩的步子，叹息道:“本宫倒是不介意，但……想要逼迫陛下废后，也不是件容易事儿。”
颜月轻声笑道:“我们不逼他，让他自己主动废后。”
王后看到希望，语速急快了些，“仙家可是已有良策？快快说来！”
“娘娘稍安勿躁，我这个办法或许会有些冒昧……我想，让你，失凤德。”
王后惊抬起头，微张嘴巴半天才说出几个字，“本，本宫……不知该如何去做……”
颜月连忙摆手安抚她，温柔地笑着说，“不不不，不用娘娘亲自失德，娘娘离开皇宫，由我变成你的样子，替你去惹怒陛下，待顺利产子后，再回来将事情原委向陛下解释清楚，你看如何？”
王后眼眶睁大，难掩激动，“如此甚好！本宫去准备！”
她提裙离开偏殿，留下三人在此等候。
颜月与她达成一致，找到了还算是万全的对策后，心中的小小石头也悄悄安稳落地。
刚放松下来，视线下意识就往花情的方向找了过去。
好巧不巧，花情正打完一个哈欠，单闭着右眼，慵懒地望着颜月。
他眼角处挂了颗亮晶晶的迷泪，甚是可爱。
见颜月投来目光，他自然地回以莞尔一笑，笑时习惯性歪了歪头，披风与卷发一起沿肩滑落，衬得眼底里的意味愈发神秘。
颜月的心绪莫名躁动起来，连忙躲避与花情对视。
他拿起腰间的羽毛禁步，这禁步外圈是一块色泽红艳的玛瑙环，羽毛就嵌在环中间。
把它握在手心，心中暗念术语，便可呼叫其他神仙的羽令，是为——引音羽。
颜月作为神君不能随便对凡人动用神术和仙法，而自身又不擅长武力战斗，若是变作王后激怒国主时发生冲突，可能无法全身而退。
所以，他需要一个帮手。
花情暂不知是敌是友，金璎珞实力还拿不准，他们都靠不住，只能从天庭中找神仙帮忙。
苏星渡永远是颜月的第一选择，【四大战神殿】的在天星君也可以调遣，但现在天庭更需要他们……
他握着羽令迟疑许久，思来想去，最终连通了【五大仙神殿中】的某位仙神的引音羽。
其他人呼叫引音羽都需要对方主动施法连通才能顺利通音，神君则不需要，他能直接连通任何引音羽。
“砰！”
引音羽中当头传来一声石板碰撞声，惊得颜月呆在原地，已经微启的嘴愣是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石板碰撞声接二连三，对方迟迟未察觉到颜月连通了他的引音羽。
金璎珞早就对引音仙器有所耳闻，如今亲眼得见，激动地连呼吸都忘了，“哇！引音羽，能听到其他神仙的声音了诶！”
而花情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复杂之意，没有叫任何人发觉。
“三条！嘿嘿，我胡了！”
随着引音羽另一头传来人声，颜月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阴沉。
随后噼里啪啦洗牌声此起彼伏。
“哎呀，相兄，又是你胡，你好厉害！牌神非你莫属！”
相如赋一掌拍在牌桌上，响声震得颜月忙不迭将引音羽送远了些。
“那是，我相如赋的牌品全天庭皆知，这就是实力！”
颜月咬牙抽了抽嘴角，金璎珞发觉气氛不大对劲，笑容逐渐落下，悄悄退开，坐到花情隔壁，不敢再凑热闹。
“相！如！赋！！！”
金璎珞和花情偷笑着对视一眼，都能想象到对面八只手凝滞在牌桌上方的景象，还有每个人脸上大写的惊恐之状。
颜月闭上眼，用力按揉太阳穴，努力克制无奈的怒意。
“相如赋啊相如赋，你都因为打牌被罚多少次了？怎么就是戒不掉牌瘾？当真没有把我和三位仙师放在眼里是吗？”
好半晌，引音羽那头才传出相如赋心虚气短，哆哆嗦嗦的颤音，“老，老大……你怎么，怎么诈尸……了？”
颜月一拍额头:忘了，师父封锁了我已经苏醒的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严肃问:“你旁边还有谁。”
引音羽那头顿了几秒，“没，没人……是我用牌变的儡……”
听完，颜月又气又哭笑不得，难怪刚刚那波吹嘘如此夸张而虚假，原来是自己捧自己，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神仙？
“好，相如赋，你听着，我在灵川域兴庆国皇宫，你马上下凡来找我，但不要告诉任何人，听明白了吗？”
“老大，出什么事了？”
“见面再告诉你。”
“为什么是我？怎么不找你的苏哥哥？”
“？？？”
颜月无语，“因为我要亲自监督你戒牌瘾，好了别再废话。”
他掐断通音，用手掌抚顺堵在胸口中的火气，一抬眼，便看见金璎珞和花情憋笑憋得厉害。
他尴尬笑笑，无奈耸肩，“抱歉，见笑了。”
金璎珞跳下椅子，瞪着好奇双眼，“相如赋？就是莲华殿掌管巫蓉域秋时气象的仙君吗？”
颜月点头。
金璎珞眼睛瞪得更大了些，明明个头比颜月还高半寸，却给人一种仰视的错觉，“我听到他叫你老大，那你就是莲华殿的莲华殿下对不对？！”
“不对。”
“那你是？”
“少问。”
“哦……”
颜月见他表情耷拉下去，看着怪是失落，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语气可能冷硬了些，怕是伤了孩子的心。
“璎珞，其实。”
他欲开口安慰，却被来人打断了言语。
王后带回两位宫女，每人手上都捧着艳丽华服。
看来，可以行动了。
颜月施法打开传送门，将王后送去了云浮宫另外两位弟子身边。
自己则跟随宫女前往另一间寝殿，换上准备好的华服。
“王后”拖着宽大裙摆从屏风后走出，一袭暗红色纹凤锦绸裹身，外披金色纱衣。
线条优美的项颈与清晰可见的锁骨在纱缎之下若隐若现，三千青丝用红色流苏发绳束拢，头顶玉珠宝鈿，尽显雍容华贵之姿。
脸上薄施粉黛，增了几分娇艳可人的颜色，美眸顾盼，红唇微漾。
她走到花情和金璎珞面前，卷起食指挠了挠太阳穴，两颊隐隐泛起一层羞红，极不自然地苦笑出来。
“好，别扭……只能变模样，不能变身体，不过好在我的身形和王后相差不多，你们看，像不像？”
金璎珞眉唇各向不同方向拧了拧，端着下巴上下打量她，疑惑得表情都变了型，“啧，乍一看觉得不像，但仔细看又没什么问题，奇怪啊奇怪……”
花情倚坐在窗枢边，微风像调皮的精灵在摆弄他的可爱卷发。
他面色看似无风无波，但墨蓝色瞳孔中悄然荡起的涟漪，却出卖了他心底的珍重之情，仿佛是在端详珍视之物，真挚，而爱重。
凝望许久，他才幽幽开口，冷不丁泼了盆凉水，“还是你，毫无变化。”
颜月不以为意，头也没抬，一边用毯子制作假肚子一边解释，“皮相幻术只是障眼法，对修为越强的人就越起不了作用，你们看着或许有破绽，但对普通凡人来说足够以假乱真。”
说完他才抬头瞥了眼花情，毫不掩饰眼中的怀疑之色，继续道:“我的皮相幻术算是五界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话尽至此，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移开视线，若无其事继续摆弄调整假肚子。
花情知道他是刻意不点破自己完全不被幻术所迷惑的原因，于是心照不宣，神秘笑笑而不言语。
准备完毕，三人正要动身去寻国主，没想到兴庆国主却主动来了，他一脚踹开寝殿门，带来两个国师和无数侍卫。
他眉心隐隐发黑，目光里透着强硬的帝王霸气，颜月三人顿时感觉到有一股极不和善的气势扑面而来。
国师和其余侍卫整整齐齐侯在门外，国主则负手跨过门阶走到颜月面前，凌声质问道:“王后，你在干嘛？”
颜月保持镇定，暗中施法调整声音，嘴角闪过一抹狡黠，故作冷笑，“我在与几位仙家探讨，如果你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平安产子。”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寒得惊心，屋外众人几乎个个目瞪口呆，国主脸色一阵青一阵黑，眼神狠得吓人。
但自然吓唬不住颜月。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于是趁热打铁继续刺激国主，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说:“陛下，你也怕死对吧，我更怕啊，你既然不愿意与我和离，那休了我也行。”
兴庆国主虽然眼里有怒意沸腾，但那股怒意却仿佛是他在跟自己较劲，并非针对“王后”。
须臾，他沉了口气，失望道:“王后啊，你还是不相信孤吗？”
颜月又不知他们夫妻私下里说过什么，接不上话，只能继续用坚定的眼神盯着他，暂时不语。
本来颜月胸有成竹，以为讲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就能惹怒国主废后，可颜月毕竟不了解这个兴庆国主，小看了他对王后的情意。
兴庆国主见“王后”不答，稍稍泄了怒气，按住颜月两肩，温声抚慰劝说道:“孤已经派人去请云浮宫的杜兰宫主亲自前来收妖，你再给孤一点时间行吗？若是孤现在向妖怪低头，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王后不要逼孤，更不要逼自己，要相信我们可以度过这个难关，好不好？”
看来这个兴庆国主确实不易糊弄，一眼就看穿了颜月的计划，知道王后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在故意激怒他罢了。
另一边，金璎珞听国主提到杜兰，忍不住上前，半惊半慌问道:“啊？国主去请我师……去请宫主了？”
看金璎珞这反应，颜月明白了——他是偷跑出来的。
不过这不重要，颜月没搭理他，兴庆国主也没搭理他。
颜月当下着急拿到废后诏书，只有这样，才能既保证王后顺利产子，又能拖延时间带苎萝小六和女鬼去轮回渡投胎。
他就是想要两全其美，人要保，妖鬼也要留。
颜月冷哼一声，勾起嘴角，作出一副刁狡、不屑模样，怪腔怪调道:“陛下误会了，我没有逼自己，我爱上了别人，想离开你。”
闻此，屋外有不少震惊的八卦目光偷偷瞟向屋内。
兴庆国主怔愣片刻，这片刻他仿佛已经信了几分，但还是维持理智，吭哧一笑，语调微虚道:“王后不要跟孤开玩笑。”
颜月冷漠而坚定说:“没有跟你开玩笑。”
兴庆国主自我安慰的笑容僵在脸上，眼角抽搐不止，却依然拼命找细节和破绽，否定这件他不愿意相信的事，“移情别恋总得有个对象吧，你有吗？”
颜月脑子被敲了一下，心中惊道:呀，没提前准备，难搞……
他左手叉腰，右手抵住鼻子，低下头偷偷摸摸左瞧瞧右看看，脑袋飞速思考，发现身旁只有花情和金璎珞:看来只能拿璎珞顶一顶了！
颜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朝金璎珞走去，没想到金璎珞这时反应倒快，立马明白了颜月想要干嘛，于是连忙把这个烂差事甩出去，抬手指向坐在窗边的花情大喊:“是他！奸夫是他！我看到了！”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花情身上。
颜月脸一黑，冷汗直冒:那家伙来路不明，我可不敢得罪啊……
花情一脸茫然，歪头指了指自己，随后才搞明白状况，视线与颜月对上，张嘴不出声打了个口型问:“要配合吗？”
颜月就像被赶上架的鸭子，再不情愿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站到花情旁边，冲兴庆国主咧嘴一笑，生硬道:“呃，没错，就是他。”
花情配合着冲国主耸肩笑了笑，笑容干干净净还带那么一丝歉意，仿佛他真挖了人家墙角似的。
国主脸色已经沉得不能再沉。
但颜月万万没想到，他竟仍然对自己和王后的感情坚信不疑，“奸夫”都给他指出来了，他却只板着脸冷声喝道:“够了，别再闹笑话！跟我回去！”
颜月蹙眉，内心五味陈撒，实不忍心继续欺骗这个死要面子又格外深情的情种。
可是没有办法……
他定了定心神坚持初衷，俯下身，双手捧住花情的脸，在无数双震惊的目光中朝花情唇上贴了过去。
花情瞳孔放大，愣着忘了躲。
他两手猛然攥紧，把系在腰间的斗篷捏皱了两团，身体不知是硬还是软，像失去知觉一样，呼吸和心跳同时凝固，整个人都呆滞着一动不动，只有眸光不断闪烁，映出近在咫尺的颜月的白皙脸庞。
那十几度的凉唇，如此熟悉，又如此……疏离……
金璎珞咽了口口水，极小声庆幸道:“还好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