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把星！丧门星！只配住柴房！呸！”
“喂，丧门星，让你洗的衣服怎么还没洗！”
“杨青青！你生的灾星克死了我的儿子！关家永远不可能善待你们！！”
……
“快看！是小灾星！大家快跑呀，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关情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扑通跪摔在地上，眼前围着七八个孩童在冲他做鬼脸。
他想爬起来扑过去教训那些烦人的小孩子，却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劲。
低头一看，看见原来自己也才两岁，瘦瘦的身体上穿着泛旧衣衫，十指骨节分明，手腕纤细如柴，好似风一吹就会倒。
视线只有中间是清晰的，四面被涣散的白光模糊了界限，如同一场虚幻的梦境。
是在梦里吗。
再抬头，场景已悄然转换。
昏暗干燥的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木屑味，杨青青坐在炭盆前，跳动的火光映出她单薄的背影。
哭泣声缥缈又虚晃，带着重重闷重的回音。
关情努力去听，怎么也听不真切。
“阿娘，阿娘……”
他明明没有说话，嘴里却发出了稚嫩幼童的呼唤声。
杨青青默默擦掉眼泪，转过头，冲他扬起一张带着脏兮兮泪痕也依然漂亮的娇嫩脸蛋。
“情儿，是不是冷？”
小关情点点头，忍着腹中饥饿感，朝发抖的手心里呼哈热气。
“阿娘，好冷。”
杨青青跑过来抱住他，用被子把自己和他严严实实裹起来。
炭盆里的余炭所剩无几。
“情儿，我可能养不活你……”
小关情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关情眼前的画面忽然毫无预兆明亮起来。
他眼睁睁看着杨青青的背影渐行渐远，每一步都迈得既坚定又痛苦。
“阿娘！！！！”
这一次，关情与梦里的小关情同声呼喊，哪怕知道是梦，还是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撕心裂肺的悲伤。
“阿娘！别丢下我！！我以后会少吃一点的！阿娘！阿娘！！！！啊啊啊啊啊！！！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他被一位少年紧紧抱在怀里，怎么也挣脱不出去。
杨青青没有回头，身影逐渐消失在朦胧散光之中。
小关情呆呆望着她消失的地方，终于认命似的停止了挣扎。
一张男童的大脸忽然出现占满他整个视野，瞬间吓得他噎了口口水，皱着泪汪汪的红肿双眼拼命往少年怀里缩。
小清淮凑在他跟前，霸道地伸出双手掐了掐他脸颊。
“这就是新来的师弟吗？好可爱，嘻嘻嘻！！”
少年世安将他没轻没重的手打开，半宠半严地呵斥，“阿淮！你吓到他了！”
关情看着眼前熟悉的人脸，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魂魄穿越了时空。
少年世安将小关情抱回天镜谷，小清淮蹦蹦跳跳的跟在后面挑逗他。
而他趴在少年世安肩头，呆滞地凝望着涣散白光中央，似乎仍在期待杨青青会折回出现。
突然场景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短暂失明过后，烛光重新亮了起来。
“你干什么！谁让你熄灯！”
他顺着凳子爬上桌子，废了好大劲儿才熄灭蜡烛，不曾想因此惹怒了小清淮。
“我，我想熄灯睡觉……”
小清淮把蜡烛摆到他够不着的柜子上，刁蛮道:“就这样睡！不许熄！”
说完，便兀自躺床上睡下了，把他丢在一旁不管不顾。
小关情没办法，只能一个人爬下桌子，又一个人爬上床，睁着可怜的眼睛呆呆望着对面床上的七岁男孩儿。
房间如此明亮，令习惯了昏暗的他无法入睡。
他拖着瘦小的身体离开这里，踉踉跄跄，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摔倒的前兆，可偏偏就是没摔，令他身体里的关情的灵魂时刻提心吊胆。
他来到杨世安门口，寄人篱下的沉重压抑感令他没敢敲门，于是就在门外长椅上睡了一夜。
随着小关情闭上眼睛蜷曲着身子入睡，关情的视线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之中。
“阿娘！！”
他猛然苏醒弹坐起来，惊觉额前渗出满头冷汗，心脏莫名怦怦乱跳。
屋外阳光正暖，仿若入冬前最后的回温。
现在已经是与颜月分离七天以后，关情夜夜都会做梦，神思总是无端恍惚，令人说不上的惶惶不安。
他舔了舔干燥的双唇，下床给自己倒水喝，这才稍微平息了些心悸感。
他走出屋子，看见厨房被杨青青搅得一团糟糕，没着火就算谢天谢地了。
他走过去，倚门而立，鄙视地笑了笑，“杨青青，做不了就别做。”
杨青青顶着满头乱糟糟的头发叉起腰，一口向上吹的气撩开鼻前碎发，露出沾满碳灰却依然精致漂亮的五官，“我就不信，月儿都会烹饪，我怎么就学不会！”
关情扫了眼她的裙子，鹅黄裙摆被碳灰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
“怎么突然兴起，要学做饭？”
杨青青嘿嘿一笑，双颊泛起微红，低头小幅度扭了扭身体，十指互相摩挲的小动作显得羞羞答答，“这不是，十六年没见～想在眠哥哥面前表现表现嘛～”
关情无语地暗暗翻了个大白眼，“真是恋爱脑晚期，没得救了。”
杨青青敛了娇羞，冲他吐吐舌头，“略略略！我乐意！”
关情:……
“这位杨姑娘，听我一句劝，你就算想表现，也最好换个方式，以我好几次差点被毒死的经验来看，你做的菜，鬼都咽不下去。”
杨青青一边忙着生火，一边忍不住抱怨，“那是你小时候太脆弱了，就那么小一点儿，牙都没有，不吃饭也不吃馒头。”
她越说，语调越抑扬顿挫，将当时的困难描述得生动形象。
“我就只能给你做流食，谁晓得你吃多少吐多少！半夜把我吐醒，还要哭，怪我吗？我尽力了呀～”
关情回想起那三年吃过的令人终身难忘的味道，手臂上便不禁漫起一层鸡皮疙瘩，嘴里冒酸，咽了口口水，眉目痛苦地“咦”了一声。
“还好我命硬，不然定要被你折腾死。”
杨青青茫然地回头瞧他一眼，“怎么折腾你了？”
关情似乎不太愿意提起那些往事，于是只敷衍地答了句:“当我没说，三岁以前的事情，记不清了。”
其实，他记得一清二楚。
杨青青强迫孩子吃幼童消化不了的食物，夜里睡觉时用棉被差点把孩子闷窒息，出门把孩子遗忘在长街角落。
任由孩子哭得快要断气，她也能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
初为人母，没有婆母教导的她，让关情幼年时受了不少罪。
关情能活下来，原因只有两个字——命大。
他还记得满月那日的宴席，一天之内，关宅从欢歌漫舞，挂满喜气洋洋的红绸缎，到悲哭震天，满院飘扬素色白幡。
客人慈善和睦的表情，短短几个时辰后变得凶神恶煞。
这些画面，都一帧帧清清楚楚地印在关情记忆中。
拥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也不知是幸还是哀。
杨青青不知他脑子里想了这么多事情，回头继续折柴生火，讲话显得有些不走心。
“你是三岁去的天镜谷吗？”
关情回过神，稍稍平下心绪，“嗯，三岁半。”
“哇，你比月儿年长诶？！”
关情微微眯眼，嘴角轻抽，“你知道颜月多大吗？”
“知道啊，他十六。”
“那我呢？”
杨青青生完火站起来，乌黑灵动的眼珠子转了几圈，拍拍手随口道:“好像，十八吧。”
关情紧紧抿了抿唇，努力压下火气，咬着字说:“你能记得多久没见那只鬼，却不记得我的年纪，杨青青啊杨青青……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遭报应了。”
杨青青尴尬地愣了愣，而后有意无意避开关情的视线，挠头时一边用笑声掩饰心虚，“呃……嘿嘿嘿嘿……”
关情不想再理她，“你慢慢捣鼓吧，我去找臭狍子了。”
屋后林子里，颜忱在认认真真练剑。
他面前漂浮着一本光影之书，一行行小字与剑招姿势图案时不时闪现。
他见关情从转角走来，原本愁眉不展的表情顿时像看见希望一样喜笑颜开。
“关情关情！快帮我看看，这招是什么意思啊？我看不懂。”
随着他话音落下，光影之书悠悠飘至关情面前。
关情凑近看了看，试着做出几个招数姿势，很快便明白了连招顺序，随后接走颜忱手里的剑，展示给他看。
这些日子，经关情指导，颜忱的神鹿九剑已经练到了第五层，可谓是突飞猛进。
颜忱认认真真看着，瞳孔中映出关情利落潇洒，矫若游龙的身姿。
剑被他握在手中，力道恰到好处，出招果断分明，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飘逸自如。
剑过之处，习习生风，惊动空中竹叶震抖而落。
光是他在那儿独身舞剑，便给人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但颜忱不合时宜地想，若是这些剑招打在人身上，场面定然血腥可怖。
他暗自后怕，悄悄吞了口口水，恰时关情跃然于他面前，将剑丢还给他，“看明白了吗？”
颜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概吧，理解的不是很透彻。”
“那你先练着，不懂就问，我再看看后面几层。”
他走到光影之书前，用法术划动页面，嘴里一边说:“若我也看不明白，我能拿去请教师父吗？”
颜忱举着剑试着回忆剑招，闻此，猛转头望住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不行，我是看在小月的面子上才允许你读剑谱，神鹿九剑怎么能随意外传呢。”
关情笑笑，表示理解。
“行行行，我尽量帮你解析清楚。”
随后，颜忱继续练剑，关情就在一旁埋头于光影之书中，时而试动作，时而抓耳挠腮。
解析到第九层时，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他原本以为妖族的剑谱不会有什么深奥之处，现在看来，神鹿九剑竟是当世难得的精妙剑术。
就算是饶墨，也不一定能完完全全看得懂。
而且这套剑法需要配合神鹿妖术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
若颜忱学会并练至炉火纯青之境，届时他一人独战整个云浮宫都不成问题。
夕阳西斜，竹影凝香。
二人正准备收工去云浮宫找点吃的。
忽然听见杨青青在院子里大喊，“情儿！忱儿！快过来！月儿回来了！”
二人同时激动到瞪圆了眼睛，撒腿就往院子里跑。
可在看见躺在石桌上的瘫软雪鹤时，又同时凝固了笑意，愣住步子，双眉瞬间紧蹙。
“小白鹤！”
“小月！”
他们一齐迅速回过神，丢了剑，扑上前查看颜月伤势。
雪鹤呼吸气若游丝，胸前起伏显得有些吃力，羽毛在微风中缓缓飘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花听眠站在一旁，面色凝重。
关情想推醒颜月却又不敢下手，苦皱眉望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只剩下手足无措，“小白鹤，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怎么了？能变回人形吗？”
颜忱试了试雪鹤的脉搏，更是心急如焚，“是兰悟的剑气……”
他急忙望向花听眠，惊慌问:“冥神大人，小月还有的救吗？！”
花听眠没有回答，而是从背上取下用红布包裹的兰悟递到他面前。
颜忱看着兰悟，目光闪烁，却不自觉怔怔后退半步。
花听眠语气严肃，看不出半点他之前放浪形骸的模样，“阳昆仑兰悟，物归原主。”
颜忱忽而激动大喊，“我不要兰悟！我要小月！！！！”
他扑通跪下，紧紧抓住花听眠残破的衣角，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冥神大人！求你救救小月！！兰悟给你，你拿去，只要不害人，随你怎么处置！救救小月，救救小月吧！！”
关情抱着雪鹤，感受到它身体的温度比平日里更低。
他擦了擦眼泪，在颜忱求花听眠的时候最先冷静下来，沉下心绪，放稳雪鹤，施法向他额上长着赤色羽毛处传输灵力。
花听眠把兰悟放在凳子上，摆在颜忱身边，转头对关情道:“他的源丹被兰悟破坏了，你把灵力全传给他也无济于事，现在只有一样东西可以修补他的妖息源丹。”
闻此，关情并没有停止输灵，只是眉眼隐隐触动，双唇颤抖，呼吸愈发错乱，板着脸严肃道:“别卖关子，快说。”
花听眠叹了口气，摇摇头，“天神坛。”
关情与颜忱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一盆水浇灭。
关情撤了手，怔怔伫立在石桌旁，眼神慌乱无助。
颜忱的思绪急速流转片刻，猛然从地上爬起来，大步往云浮宫方向奔跑，“好，我去求天庭！”
跑了几步他又立刻折回来将兰悟拿走，神色匆匆而又无比坚定。
见此，花听眠双目震惊，连忙转身拦在他面前，“你是不是傻？！兰悟白送出去啊？！”
颜忱抱着兰悟绕开他继续跑，“没有筹码，我拿什么让天庭帮忙！”
花听眠没有强行拦下他，一拍额头，随他去了，“真犟啊！”
关情呆呆坐下，望着雪鹤双目失神。
杨青青轻轻抱着他肩膀安抚，希望能用这样的办法为他传递一些信念。
谁料，颜忱刚跑出院子，忽然止住步伐，怔怔地慢慢退了回来。
院里众人纷纷凝眸望向院外，只见云浮宫三位长老带领众多弟子走向茅屋，蓝衣从前往后由深及浅，看上去来势汹汹。
而在东方长老前面，竟还有一名碧衣男子走在最前方，在众多蓝衣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此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七八的模样，却步履生烟，浑身透着道骨仙风。
他身着碧色宽袖大袍，长发高束，手持拂尘，腰间除了铃铛禁步以外，还挂着一大一小两个酒葫芦。
他外表看上去道骨仙风，走起路来却活泼灵动，一蹦一跳地踩着步子，笑盈盈地冲花听眠挥舞拂尘，歪头打招呼。
“你好啊，免费让大家看了三日天戒表演的花花公子，小仙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