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先退远一点。”
颜月目光绕过施淮看向他身后的人，“等我发话再过来。”
神君如此吩咐，其他人自是连问都不问，直接匆匆后退远离，为颜月和施淮腾出了单独的空间。
颜月收回目光，复又落回仙旨之上，手掌轻轻拂了拂洁白卷轴，动作里带着几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爱恋。
“这卷仙旨是谁的。”
施淮浅浅勾起的嘴角似乎抽动一瞬，想到颜月即使被封存了记忆，也依然会对关情的仙旨如此在意，心中便不由得暗暗冷笑，生出悲凉与惆怅，感叹造化弄人。
“是我师弟的，但他不在人间了。”
这话不假，镇魔山本就是一处虚妄的空间，它不属于人间，亦不属于任何族界。
他前几日从莲华口中打听到关情的消息后，在天镜谷碎碎骂了颜月一整天，又独自醉了一整天。
眼下能如此心平静气的站在颜月面前，已经是耗尽了他全部的忍性。
但这些，颜月自是不懂。
他放下仙旨，心中落空感油然而生，惋惜的眼神眷恋在仙旨上，带动起一丝牵强笑意。
“那还真是遗憾。”
末了，他又不死心地问，“你师弟认识我吗？”
施淮握了握拳，指尖在手掌中掐出发紫的痕迹。
“或许见过吧，但应该不记得。”
谁不记得谁？
这句真假参半，模棱两可的话，颜月并未多想。
他放下异样的心思，回归眼前之事，朝施淮伸出右手。
他抬起头，明明是仰视的姿态，明明目光那么温和，却有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高贵感。
温柔与尊贵，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魅力浑然天成。
“来，把手给我。”
施淮微微一愣，忍不住将自己与他对比，心里竟生出酸酸的落差感。
原来百般不理解关情为何对他那样掏心掏肺，现在好像忽然懂了点儿。
他将心思收好，回过神，连为什么都忘了问，直接给颜月递去了手。
二人掌心相贴，颜月阖眸静静感受，先查了查他的实力，又偷偷用神君探灵术窥探他的过往人生。
半分钟后，颜月猛然抽回手，睁开眼惊望着他，满眼都是怖意。
可瞳孔外圈金光咒文一闪而过，让颜月渐渐恢复淡定，眼神平息下来。
施淮慢慢蜷起掌心看着他的反应，不明所以。
颜月深呼吸，低头自嘲般地笑了笑，心道:刚探的灵就忘了一半，看来我这记性真出问题了，要是能有帮助我记事情的神器就好了……
虽然只探了一半的灵，但想知道的信息却都知道了。
于是，他彻底恢复正常后，一手拿着施淮的身份牌，一手提起笔，蘸墨点落，慎重道来:“前段时间宫大哥剿灭了一个抗旨不遵的仙门，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但那是在我正式继任之前的事情，我懒得去搞明白，更不想管。”
他话音忽然停顿，点到为止，虽然说的不是很清楚，但施淮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暗暗警告施淮——不要因为凡世之事而影响到天庭。
他见施淮沉默不答，便知施淮听懂了这话，于是继续说:“你身份是假的，无论在谁手下，早晚都会暴露，我想，除了莲华殿下那里，你应该无处可去。”
说完这段，颜月刚好停笔，检查了两眼在仙旨上写下的字，确认没有错误后，便将身份牌与仙旨叠拿整齐，递至施淮面前，冲他淡淡浅笑，“可你的能力比这卷仙旨的主人还要强，若是去莲华殿做一个软神，未免大材小用，所以……”
施淮把遮挡了仙旨上的字的身份牌缓缓挪开，看见职位栏那儿一点点露出“真君”两个字。
他愣住动作，咽了口口水，没再继续移动身份牌，而是怔怔抬头看向颜月，双唇半启，微微颤抖，激动到无言以对。
颜月继续说:“所以只有让你来做一殿之主，别人才不能随便查你的身份，也不会让天庭失去一个得力战神。正好，烟溪真君之位空在这里，就给你咯。”
施淮合拢双唇，再次咽了道口水，低头将身份牌完全移开，露出完整四个字“烟溪真君。”
“我……”
颜月打断他要说的话，忽然半眯双眼瞪着他，态度变得十分严肃，语气不容置喙。
“凡间的前尘往事你自己私下处理，只要不影响天庭，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果你把你和宫大哥的私怨闹到台面上来，损害了天庭的颜面和利益，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施淮卷起仙旨，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我明白。”
颜月再多盯了他几眼，片刻后移开目光，淡淡道:“去找山晓仙师领神灵吧。”
施淮却忽然冷笑，“辞风仙师把你教的真好。”
后半句“以天庭至上，别的都可以不在乎。”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颜月后快步从桌边离开，没给颜月多问一句的机会。
不过颜月本来也没打算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根本没听出来施淮的暗讽，埋头自顾自忙接下来的事情。
其余准仙官继续排队，小插曲结束后，连仙门前重新恢复了井然有条的秩序。
莲华在不远处看着颜月，眉心半拢，神思异常。
恰时颜月朝他投来目光，二人只是短暂对视，却叫莲华一瞬间心虚不已，匆匆移开了视线。
任职任务结束后，颜月并没有回仙羽殿，而是径直来到莲华殿，在殿门口拦下了莲华。
“莲华殿下请留步。”
莲华正快步往里走，脚已经迈上一节玉石台阶。
听到颜月的声音后，他双肩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缓缓收脚，原地沉默几秒后才挤出一个尴尬又标准的微笑，转身面向自右边而来的颜月，倾身行礼，“参见仙羽殿下。”
颜月给值守在殿门口的人一个眼神，那位仙官便心领神会，识趣地离开了。
“莲华殿下，咱们不打哑谜，我直接问吧，这种事儿你干过多少次了？”
莲华也是惊讶，没想到颜月如此开门见山，半句客套话都不说。
他艰难地笑了笑，额边渗出浅浅汗珠，词钝意虚道:“只此一次。”
颜月负手走到他面前站定，神神秘秘地盯看他几秒，盯得莲华冷汗直流。
末了，颜月转过身侧对着他，仿佛不愿意看他眼睛。
“我听木离姐说过，你与先神君是至交，很多本不该由你插手的事情他都会交给你去做。”
莲华敛了礼直起身，态度不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起来，好似破罐子破摔，又好似求一个痛快。
“神君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颜月转过头疑惑不解地看向他，“我这不是在说吗？说的不够直接吗？你打断我又问我想说什么，奇不奇怪？”
莲华:……
颜月翻了小小的白眼，再次移开目光，视线悠悠落在远处云层里。
“以前的事情我懒得查，你这莲华殿有多少个托关系上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可以不管他们是否来得正当，只要认认真真办事我就可以当作不知道。”
颜月话锋一转，眼神忽然寒了几分，“可是你看上次那个胡乱下雪的冬时仙官，业务如此不熟练，这怎么得行。”
莲华却脱口接住话，“是我故意交代他这么做的。”
他后牙关磨了磨，目光带着憎恨，“虽然我上天庭七百多年，天镜谷里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但那好歹是我的出身之派，如今天镜谷全派惨死，我下场冤雪表达一下悲哀怎么了？”
听见这话，颜月一时感慨万千，泄了咄咄逼人的寒威，深深长叹，摇头道:“你只为发泄怨恨，就把豫章郡百姓的粮食给冻死了……算了，罚也罚过了，我就不说了……”
莲华把脸扭向一边，神色复杂。
颜月停顿片刻，直接转下一个话题:“莲华殿有个叫相如赋的秋时仙官。”
提起相如赋，莲华表现得比刚刚更加心虚。
“是，是有这样一个人，怎么了……”
颜月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星目含威，仿佛穿过皮肉看到了莲华的内心。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叫莲华什么都明白了，心虚所带来的煎熬令他忍不住主动承认，再次求个痛快。
“木离仙师对神君还真是知无不言，这种事情都告诉你。没错，我就是让先神君划掉了相如赋的升迁仙旨，还不止一次两次，所以你打算如何处置？”
颜月沉眸冷对，“我说了，以前的事情我懒得管，以后不要再这样就行。”
这句话在莲华的意料之外，他眨了眨眼，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颜月留下一句“叫相如赋去仙羽殿见我”便离开此处，独留莲华在原地呆呆站立许久。
不过半个时辰，相如赋去到仙羽殿，见殿门大开，院子里只有一个胖胖的仙仆在捣鼓安装秋千摇椅。
他从未见过先神君的昭因殿如此冷清，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这位新神君的脾性，来的路上心里不停打鼓:我犯什么事儿了吗？我没犯事儿吧？我也不认识他啊，怎么突然单独喊我过来？？”
他在门口踌躇许久才入内，与胖仙仆简单打了个照面，而后在主殿中见到了正在读仙书的颜月。
上一次见颜月，还是在继任大典上，那时颜月抱着神君杖，在众仙神的注视下满脸茫然不知所措，而如今已有几分神君的样子了。
颜月面前的案桌上摆满仙书，全是辞风逼他必须细读的。
他埋在书卷中，双眸困顿，只能不停地重揉眉心保持清醒，直到一袭明亮的橙黄色纱衣进入殿内，才刺激醒他的思绪。
“相如赋是吗。”
相如赋被颜月突然注意到，愣了一愣，连忙问礼，“正是小仙，不知神君传我所谓何事？”
他悄悄抬眸打量颜月，心中忐忑。
颜月放下手中经卷，揉了揉眼睛，神情略显慵懒，“别紧张，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让你随我下凡执行任务，问问你的意见。”
相如赋皱了皱眉，“什么任务？”
颜月双手叠端，往前微微一倾，半个身子都撑在桌面上，认真望着底下那人的眼睛。
“冥庭的任务。”
听到冥庭两个字，相如赋脸色变得微妙起来，嘴角隐隐抽搐。
“神君，我还是不明白。”
颜月抿了抿唇，继续说:“明大哥报上来的消息不容乐观，他说花听眠放任恶鬼不管，而且拒绝与天庭沟通，所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相如赋为难地眯了眯眼，“这……战神的任务，我一个仙神能帮上什么忙……”
“我没说一定要你帮什么忙，只是带上你，混点儿功劳，为你以后升战神打基……”
“神君。”
相如赋嘴角一沉，凝重的目光宛如某绿色深潭，吞没了所有的明光。
他顶着不敬之罪打断颜月，语气坚定，却又透着不为人知的酸楚与言不由衷，“请神君恕罪，非我分内之事我不愿多干，也不想当战神。”
颜月笑了笑，拿起笔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来回划拉，“啊……这样啊……”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相如赋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是神君的愤怒，还是强迫？
都没有。
颜月低垂眼眸慢慢搅弄手中的毛笔，面上仍是一片温和，看不出半点不悦之意。
“不愿意就算了，那你回去吧，若是什么时候愿意了，随时来找我。”
闻言，相如赋心中为之一颤，眼里闪烁起点点星光。
颜月朝他抬起淡淡然的眸子，见他静静站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离开。
“当然，如果你一直不愿意，也可以多来仙羽殿与我谈谈天，我这里人少，安静。”
相如赋忽然叹笑出声，好似放下了什么，末了冲颜月扬起明朗笑容，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回头冲颜月摆摆手，朗声道:“得嘞，你是老大，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