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淮用掌心贴住石壁，似乎感受到了关情身上的温度。
“颜月他……”
施淮欲言又止，深叹一声才继续说，“颜月受了伤，可能要在天神坛里待很久才能出来。”
明明形魄都死了，还说只是受伤。
关情知道他是怕自己伤心，所以说得保守。
“原因呢，原因呢？！你不要骗我，我能感应到是兰悟伤了他！他怎么会和兰悟打起来啊！颜伯伯是不是出事了？！你快说呀！”
施淮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才不会带给他太大的刺激，却又架不住他不停的逼问和催促，只能一五一十道来。
“是天神坛下令要天庭收回兰悟，辞风便让颜月带我们四大真君包围千妖城，用域启神阵把神鹿颜氏逼得无路可逃。”
听罢，关情怒不可遏，狂踢石壁，狠狠大骂:“颜月这个混蛋！！！脑残吧他！！”
施淮话语无奈，继续说，“我偷偷放水了，但明熙才是控阵之人，我的小动作影响不到他。
颜氏族长为了保护千妖城，将妖灵传给了颜少城主，灵智给了无妄魇兽，最后在颜少城主与无妄魇兽的配合下，加上兰悟，才勉强护住千妖城。”
话到这里，施淮忍不住多提了一句，“这样都不肯与兰悟缔约，你说颜氏族长到底在想什么？？”
关情此时已经愤怒到极致，反而异常冷静。
他双拳紧紧按在石壁上，骨节擦出血也不自知。
施淮的疑惑，他却没有。
“缔约不了……颜伯伯他……没办法让兰悟缔约……”
他松开拳，解下腰间的斗篷，摸了摸斗篷内领处那一行极小极小的绣字，忽然悲哀冷笑，“他怎么敢让世人知道，现在的颜氏根本无法与兰悟缔约……”
施淮皱眉，问道:“他把兰悟缔约的秘密告诉你了？？”
关情阖眸挤出一滴浊泪，正落在斗篷领子上的小字上，“是啊，这个秘密连颜月和臭狍子都不知道，他原本是要让颜月去办的，却不得不交给我。”
施淮识趣地没有深问，转言接着道:“那场战斗的最后，我们都被无妄魇兽打昏了，颜月是撑到最后一个的人，等我们醒来的时候，他和颜少城主都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最后又发生了什么。回到天庭，便从辞风仙师口中得知，颜月……”
“我知道了。”
关情及时打断他，免得叫他为难要不要说出颜月已经死了的真相。
恰时，另一股仙息快速靠近，二人察觉后，各自警惕。
施淮快速离开，绕到山的另一边藏起神息，将自己隐蔽起来。
不多时，来人站在山体裂缝前，皱了皱眉，闻到了一丝残留神息。
关情很快嗅出他的仙息，态度顿时从警惕变为针锋相对。
“喂！臭老头子，我不想看见你！走开！！”
辞风被他这么一怼，瞬间忽略掉了刚才那股奇怪的神息。
“你这娃娃，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尊老。”
“啊呸！你这个老头子这么狡猾，多次背刺我，还想要我尊重你？你脸皮真厚！快把泪石还给我！！”
辞风拄着仙杖，银发和着白衣在风中簌簌作响。
“咳咳，我不还。”
“呵，我就知道，走开走开，看见你就糟心！”
辞风顿了顿，没再说话，却也没有离开。
他态度奇怪，竟对关情的冒犯百般容忍。
须臾，他用带着恳求的语气对关情说:“神君现在在天神坛修复仙体，他遗留在镇魔山的灵源，会是他致命的软肋，你可明白？”
关情读了那么多仙书，这点儿天庭上的常识自然明白。
“知道啊，怎么了。”
明明心里也担心的要死，说出的话却非要故作满不在乎。
辞风深吸一口气，“他也是因为你才留下了这么一个致命点。”
关情抱臂冷笑，“怎么，你就是来提醒我不要恩将仇报的吗？？”
辞风默认不答，只自顾自说，“万幸，神君有灵源遗留在镇魔山这件事情，天底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我希望你……在这儿替他守护好这些灵源。”
关情笑着翻了个白眼，“老头儿，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你们想着法儿的害我，现在还要我帮你们？笑死人了。”
“你会的。”
辞风这句话说的十分笃定，让关情想吓唬他的恶作剧起不到作用。
关情一时觉得好没意思，撇了撇嘴，嘟囔道:“知道还特意跑来提醒，多此一举嘛。”
辞风却叹息道:“求个安心罢了。”
叹息里有太多无奈，亦有浓浓的疲倦。
关情望着石壁，忽然意识到，至少在颜月的安危这件事情上，或许没人比辞风更值得信任。
“老头儿，你放心好了。”
他放下强硬且不善的态度，一码归一码，短暂地将辞风视为战友，“有我在，没人能把颜月的灵源怎么样，倒是我想问你，颜月是怎么死的？？？”
辞风也深知如今没人比关情更在乎颜月，所以认真将来龙去脉细说给他听。
不出意外，与施淮讲的并无多大差别，甚至还提到了施淮了解不到的几点细节。
“我并不觉得域启神阵会被无妄魇兽和没有缔约的兰悟轻易破解，域启神阵唯一的破绽，只能是列阵之人。
所以我怀疑，四大真君之中，有人没有用心列阵。”
关情下意识看了看施淮藏身的方向，先是感到一阵心虚与尴尬，后又眉心紧蹙，想到了更恐怖的可能性:不对，二师兄说了，他的小动作对明熙影响不大，明熙是主阵之人，既然他能把颜伯伯打得无法招架，说明明熙绝对用尽了全力，那么另外两位……莫夕，宫古……
他手指颤了颤，越想越后怕:如果这两位与二师兄一样，明里暗里偷偷放水，甚者背后中伤颜月，那么看似五打一的局面，其实是二对四，如此一来，只有明熙真正站在颜月这边，他俩不输才怪。
关情思考这会儿，辞风却放下了怀疑:“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缺少冥庭真君的原因，域启神阵发挥不出真正的力量，才让颜氏和兰悟钻了空子。”
关情算是明白了，他明明有所怀疑，却还是会下意识找理由，为他所信任的真君们开脱。
或许，他真的从来不会怀疑他们，哪怕是新任的施淮。
关情转过身，背靠石壁，打了个哈欠，“最重要的一点，你还没说到吧。”
辞风愣了愣，随后长长叹了口气，“是啊，最重要的一点，我想不通，颜忱怎么可能用兰悟杀死神君呢？我打听过，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一直都是极好的，怎么就会……”
关情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你知道他们感情好，还让颜月对千妖城出手，你不觉得，这样对颜月实在太残忍了吗？”
辞风无言以对，低头沉默。
关情接着说:“你不就是想利用颜月的身世，让颜伯伯无法完全与他为敌，就像你利用颜月诱骗我一样，对吧？”
辞风依旧沉默。
关情挑了挑眉，原本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的事情，现在却可以轻描淡写地接连反问:“你以为这样可以轻松得到兰悟，却没想到颜忱够狠心，是吗？”
辞风犹豫片刻，忍着羞愧感回答:“是我指挥不当，低估了颜忱和无妄魇兽的实力。”
关情忽然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傻到头了！你没打听过魇宝吗？如今颜伯伯把自己的灵智给了它，你还当它只是个吃奶的小猫咪啊？？”
辞风双目微眯:“等等，你怎么知道颜素问把灵智给了魇兽？”
暗中的施淮一拍额头:蠢货……说漏嘴了……
关情却理直气壮，“你管我怎么知道！我会算，我神通广大，怎样，佩服吧！”
辞风:……
关情:“还有，臭狍……咳，颜忱断然不会伤害颜月，奉劝你尽快调查，最后到底是谁拿了兰悟，杀了颜月。”
辞风随口应了一声便离开回天庭。
施淮走出来，忧心道:“辞风仙师，好像并没有很认同你的话。”
关情无奈揉了揉眉心，叹口气，“看出来了，他更愿意相信臭狍子会杀颜月，都不愿意相信你们这几位真君会背叛天庭。”
施淮沉眸，目露凶光，“难道你怀疑，是宫古对兰悟不死心，等颜月与颜少城主两方都受伤惨重之后，趁机抢走了兰悟？？”
“我是怀疑有人这么做，但并不一定就是宫古，你也有可能呀。”
施淮:……
关情:“咳咳，我的意思是，当时的真君，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想知道真相很简单，你去千妖城，问问臭狍子不就知道后面发生什么了。”
恰时，乌云蔽日，山前刮起了一阵不详的妖风。
“不是四位真君，是另有其人。”
施淮回头看去，只见身着栗色劲装的少年脚下踏着弥漫的妖风，正一步步向山前走来。
颜忱额前的鹿斑似乎黯淡了不少，眉眼间的纯粹亦消失不见。
原来那个单纯懵懂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成熟，深邃，而忧郁。
关情就算看不见他的样子，也能从声音里听出来，他现在是怎样的满怀恨意。
“臭狍子……你……颜伯伯怎么样了？”
颜忱走到施淮身边，简单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虽然施淮改变了容貌，但颜忱还是通过与他战斗时的细节认出来他就是史清淮，更知他有意暗中相助。
“父亲没有妖灵，只剩下正常人类的寿命了……”
话毕，他苦笑了笑，补充说:“不过，没有灵智，傻呵呵的，我看他还挺开心。”
施淮向他投以同情目光，不知该如何安慰。
关情亦默不作声。
片刻后，颜忱主动绕过这个话题，神色冷凝起来，“烟溪真君知道的情况我就不多重复了，说说你们不知道的。
四位真君被我打昏后，小月也败在了我手上，我当时怒上心头，为了揍他发泄，就把兰悟……放在一边……”
说到这里，颜忱低下头，咬了咬唇，“等我打晕小月，一回头，才发现兰悟被一个带着银面具的白衣男人偷走了。
他身上什么灵息都没有，靠近我时，我竟然半点儿都没有察觉到……然后，我差点被他用兰悟杀死，还好有冥神大人出手带我逃走了。”
关情与施淮皆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谁？！花听眠？！”
颜忱点点头，“嗯，花大哥救过小月，又和关情有特殊关系，所以当他被小月打伤，游星大哥遭遇天兵天将追堵时来投靠千妖城，父亲毫不犹疑选择收留，而且绝对相信冥庭之乱非他本意。”
施淮不禁噗嗤一笑，“好嘛，这么多事情，坏人都是颜月在扮演，哈哈哈哈。”
说完，他看见颜忱眼神幽怨地瞪着自己，亦感受到石壁后传来一道不甚友善的目光，于是识趣地打了打自己嘴唇，“二位别这样看着我，当我没说。”
颜忱撇开视线，继续认真说:“我和花大哥都以为那个面具仙人是小月的人，所以没把小月一起带走，谁知后来竟得知……小月被兰悟杀死了……都怪我……”
关情仔细将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却仍猜不出面具仙的身份，半点头绪都没有。
“你们呢，有什么猜想，知不知道那个面具仙是谁？臭狍子继承了颜伯伯的妖灵，能在他身后悄无声息拿走兰悟的人，这世界上恐怕没几个吧？”
施淮努力思忖，却只能无力摇头。
倒是颜忱又说出一个惊人的细节，“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无论是和父亲战斗，还是与我战斗，除了烟溪真君以外，另外还有灵川真君莫夕，与巫蓉真君宫古，也没有出力帮颜月，他们为什么要帮千妖城啊？和那个面具仙会有关系吗？”
印证了这一点，关情便可以确定某个关系了，“怎么没有。”
他靠着石壁，托起下巴，沉眸望向关关，目光明锐，“难道你真以为他们是在帮千妖城？他们若不这样做，颜月和明熙怎么会败，面具仙又怎么会有机会渔翁得利。
我说的这个‘利’，可不仅仅指兰悟，他真正的目标，应该是颜月的神君灵源。”
关情暗笑，又说了句:“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我有阴昆仑，可以阻止他用兰悟夺取神君灵源。”
施淮醍醐灌顶之余，还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么说……我竟然无意中成了面具仙的帮凶……”
颜忱亦如梦初醒，回过神后，连忙宽慰施淮，“话是说这么说没错，但也不对……你不必自责。”
关情:“哪里不对？他就是帮凶。”
施淮:……
关情:“所以说来说去，我们并没有足够多的线索可以猜出面具仙的身份，但至少能确定莫夕和宫古都是他的人，或者与他有利益牵扯。”
施淮:“那我要不要提醒辞风仙师。”
关情冷笑着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要是去提醒老头子，他不仅不会怀疑那两个，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怀疑你与千妖城串通一气。”
施淮与颜忱面面相觑，不解问:“我们就什么也不做吗？兰悟如今不知所踪，多危险呐……”
关情叹了口，无能为力道:“现在我不能出去，我也没办法。就看面具仙敢不敢用兰悟像虎妖那样大肆屠杀，只要他敢，辞风老头儿一定会发觉，若他不敢那最好，我们就可以慢慢等颜月苏醒。”
颜忱与施淮也没更好的办法，只能按照关情所说的，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不过十个月后，手持兰悟对准千妖城的人，会是莫夕。
短短十数载，灵川妖族生灵涂炭，千妖城有花听眠保护，才在莫夕的屠杀之中幸免于难。
颜忱不得已，只好让无妄魇兽在镇仙塔设下覆盖整个灵川的，压制神仙法力的咒阵，才给了灵川妖族一丝生机。
而莫夕报给辞风的说辞，却是妖王忱用兰悟祸害灵川仙门，并设下阵法，像花听眠霸占冥庭一样强占了灵川。
施淮欲替颜忱解释，却又怕引火烧身，会影响到自己复仇之计，权衡之下，他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直到一百多年后，一只魔灵找上关情，一切的一切才有了转机。
“你说真的？莫夕和面具仙终于要出手了？他们骗走了灵川殿的七位星君，要用星君供养兰悟？冥庭的恶鬼也是他们为兰悟准备好的养料？？这些，真的都是真的？？”
魔灵站在镇魔山外，镇魔山的能量令她极不舒服，但她还是保持着优雅姿态，双手稳稳端在身前，认认真真告诉关情，这些都是真的。
关情面对石壁，像听到了极可怕的恐怖故事一样，背后隐隐发凉。
“你是谁？”
“江言，云浮宫前前任宫主林风致的侍女，想必你也能猜到，我是如何被同化成魔灵的。”
关情心中稍一震惊，却又觉得并不意外，“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为何不直接告诉辞风老头儿？而是来告诉我？”
江言条理清晰地一一解释，“第一个问题，冥庭大战与灵川大战，我都在不远处观战，冥庭大战时，明熙真君做的手脚我看得一清二楚，灵川大战时，另外三位真君的不作为我也看在眼里，我在天庭有朋友，要调查他们，轻而易举。
第二个问题，我了解辞风仙师，知道他做不出正确的应对策略，只会让莫夕和他的主子恼羞成怒。莫夕他们想要神君灵源，所以在神君苏醒之前，他们暂时不会把事情闹大，但如果辞风仙师介入，极有可能会提前引发战争。我认为，要对付兰悟，必须等神君苏醒。
第三个问题，为什么告诉你，是因为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关于前两段解释，关情深表赞同，但最后一段，又深感不解:“交易？”
“我可以帮你传递消息，把莫夕和他背后的主子的计划提前告诉妖王忱，让他以做应对，也能帮你和冥神破解冥庭的真相，而我要的很简单……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关情听完，额头边渗出阵阵冷汗，“不是吧……你竟然……你们连我有阴昆仑都能查到，不愧是……”
江言笑笑，“如何，答应吗？”
关情爽快点头，“小事一桩，就算你不与我交易，看在你如此坦诚的份儿上，我也会帮你。”
江言笑得更深，“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把这些消息告诉妖王忱和冥神花听眠。”
关情朗声一笑:“哈哈，所以我们这不是交易，是正义的合作，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江言，林风致，还是……”
“就叫我江言吧，我的秘密我自己会找机会告诉他们，你不要说出来，就算是仙羽神君，也请你先不要告诉他。”
“行，没问题，我嘴严得很，对了，您二位如此神通广大，可知莫夕背后的主子，那个面具仙，是何人？”
江言紧了紧眉，“这个惭愧，我们查了两百年却没有查出来。
我跟踪过莫夕一次，可那面具仙警惕得很，大老远还没见到莫夕就知道莫夕背后有我在跟踪，他一出现就把莫夕带走了，我连他的面具都没看清。”
闻此，关情心中不禁暗疑:面具仙明知有魔灵跟踪莫夕，却只是把莫夕带走，而不伤害她……这是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