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月终于回头，正面直视关情。
“可以。”
他抬起神君杖，递至关情面前，平静的眸子深处，藏着没来由的焦灼与局促。
“启动神君杖的运灵之法与千层瑞雪一样，你应该会的吧。”
关情点点头，正要接住神君杖，可颜月却往后缩了缩，又补充说:“你若一定要，我肯定会给你，但我还是希望能够由天庭来处罚他。”
闻此，关情手指顿在空中颤了颤，皱眉的同时，抬眸冷冷盯住了颜月。
颜月心里的紧张与焦虑愈发严重，眼睛明明望着关情，瞳孔却根本没有聚焦。
“你怕我不会重罚他对吗，放心好了，我会让全天下人都看到，欺骗天庭的后果有多严重。”
颜月试探性地悄悄观察关情的态度，嘴角虚翘，每个微表情都显出极度不自然。
关情思忖须臾，收回了手，眼神不再冷凝，反而换上了几分蔑意。
“好好说清楚不就是了，我还会不相信你吗？你在虚什么？”
颜月慌忙转身，只给关情留下半个背影。
而在关情看不到的另一面，他双唇紧紧抿成线，下巴止不住颤动，拼命憋着眼泪才克制住，没让自己崩溃大哭出来。
他半句话也不敢说，生怕一张嘴就控制不住了。
于是逃命般地提着神君杖跑开。
一路行至寻仙山脚下，待颜月稳住了私人情绪，才终于能平静地一一交代每个人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点仙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木离姐，你回天庭协助山晓大哥，把两百年前参与过围攻天镜谷的仙门仙旨全部作废，一个也不许错漏，到时候我会亲自审查的。”
颜月见木离仍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懒散态度，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多嘱咐了几句。
他双手合十，眼巴巴望着木离，“木离姐，算是帮我好不好，拜托了。”
木离轻挑眉梢，灵巧地转了转眼珠，这才认真答应下来，“行吧，不过可要记好了，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颜月无语苦笑，虽然有满肚子吐槽的话想怼给木离听，但最终表现出来的却是纵容，“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
木离看了他一眼，一改没心没肺的样子，忽然严肃几分，“不过你真要这么做的话，这次恐怕没几个新仙神可以任命，天庭本就缺人，你确定……”
颜月保持着笑意，淡淡点头道:“确定的确定的，你快回去吧，与山晓大哥交代清楚，多出来的麻烦，等我回去再说。”
木离知他从不会用言语和态度来表达心里的决心，他面上仍旧一片温和的样子，却是任谁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如此，木离便不多说那么多无用的话了，她皱眉，谨慎问:“你不回天庭，还要去哪儿？”
颜月转眸看向颜忱，落到他身上的目光里，一时间充满了惆怅与伤心。
“我要回千妖城。”
颜忱难受地皱了皱眉，眼中不禁闪起点点泪光。
而颜月却再次看向木离，双眼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神秘地挤出半个浅浅梨涡。
而后，他沉了沉心，敛去异样神色，移开视线，复又看向苏星渡。
“苏大哥，你也回天庭，如今天庭里一个真君都没有，四大战神殿的事情恐怕要辛苦你去操劳。”
苏星渡不以为意，重重抱拳，爽快应诺，“遵命。”
颜月看着他轻轻笑了笑。
苏星渡那直来直去的心思，自然不懂颜月这抹笑意里所蕴含的意思。
相如赋却懂。
相如赋一直在按揉受了伤的肩膀，这会儿渐渐停下了动作，心中暗想:老大要培养自己的心腹，我应该也是他的目标之一，他会安排我干什么呢……如果这次真的有机会升任战神，再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虽然总把“咸鱼”两个字写在脸上，可在相如赋的内心深处，仍旧对战神之位保留着一丝憧憬。
果然，他正想着，颜月便投来了目光。
“相大哥。”
相如赋回过神，心跳越来越快，万分紧张地期待着颜月要说的话。
可颜月却轻飘飘地说，“你回天庭帮两位仙师。”
相如赋顿时泄了气，眼角微抽，扯出一个牵强笑容，“好，好吧。”
他深深怀疑，可能自己这辈子都与战神无缘了吧。
原本因为颜月而有所转机的命运，如今却因为寻仙榭被拉回了原点。
他以为，颜月对寻仙榭的憎恨多多少少会转移到自己头上一些，所以，就算颜月以前有培养自己的意图，如今也该不复存在了。
何况，自己还帮着辞风仙师隐瞒了他的身世……
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刚刚竟然还生出一丝痴心妄想。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低眸冷笑，心道:罢了……罢了……
交代完神仙，颜月又把视线转向杜兰与金璎珞，“宫主，你随我去千妖城，带璎珞一起吧，好叫他历练历练。”
金璎珞激动到跺脚，可转头一看，却见杜兰面容肃穆，沉着眸子，心事重重。
这下，他再激动也高兴不起来。
“师父？”
杜兰默默放稳心绪，屈膝行礼，依然如从前一般，端庄而从容。
“杜兰领命。”
颜月半蹙半笑地看着她，眉目里尽是苦涩。
交代完毕后，几位神仙拜礼告退，一同消失在仙光白雾之中。
颜月回头，看见关情站在颜忱身边，一只手散漫地架在颜忱肩上。
他目光望着这边，看似满眼都是认真与好奇，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仿佛只是自然而然地凝视颜月，至于颜月在交代什么，他是半个字都懒得去听。
可颜月还是不敢靠近。
纠结片刻，颜月回身继续往前走，终究是没有再说话。
颜忱看出来他刚刚明明是想说什么的，可不知为何却把话憋了回去。
“小月他……”
颜忱轻轻皱眉，满眼忧伤，“对我还是这样吞吞吐吐，你说他会不会，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关情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别多想，他不是要回千妖城嘛，说明他心里还是把自己当成颜家人的。”
颜忱半信半疑，苦恼道:“希望如此吧。”
而关情宽慰得了颜忱，却宽慰不了自己。
一抬眸，凝望着渐行渐远的颜月的背影，忽然没来由地生起阵阵心悸。
他又怎么会不怕，怕颜月即使恢复了记忆，也再不是曾经的颜月了。
入夜后，云浮宫弟子与颜月一行人回到客栈，因着累了一整天，所以都歇得很早，连晚饭也没吃。
天色黑得彻底，夜深人静时，唯有颜月房里还亮着烛光。
即使恢复了记性，但写日记的习惯仍保留了下来。
白鹤日志封面上的羽毛栩栩如生，风吹过时，仿佛能看见羽毛丝随着风轻轻荡漾。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又多又杂，颜月又不喜用传输灵力的方法直接记录，于是一直手写到半夜。
深寂时，忽然听到关情在门外压着嗓子小声呼喊，“小白鹤～小白鹤～”
颜月瞬间顿住银羽法笔，法墨滴落在日志中，扩散成浓浓一滩。
这熟悉的爱称，许久未听到了。
如今入耳，竟觉得刺心。
不多时，门口响起了温温柔柔的敲门声。
“颜月，你还没睡呀？”
颜月吞了口水，起身前去开门。
门缝缓缓拉开，只见关情站在对面，冲门里微微歪了歪疑惑的脑袋，而怀里，正抱着那只雪白的小奶猫。
颜月目光落在小猫身上，心中像是被电击中一般，震了又震。
原来，他喊的是猫……
小猫舔了舔爪子上的灰毛，懒懒打了个哈欠。
颜月想起之前关情说它长得像自己，当时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懂了。
它浑身大体雪白，唯有四肢上生了几块灰色斑点，确实像雪鹤的颜色。
若头顶再来一点亮红，那便更像了。
颜月定了定心神，欠身半蹲，伸手摸了摸他怀里的小猫的耳朵，笑问:“你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关情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既养了它，自然要对它负责到底，哪有随随便便就抛弃的道理。”
他轻柔地掂了掂小猫，偏头瞧着它，眼里流露出无限宠爱，“不过小白鹤实在太调皮了，半夜乱跑，害我找了半天，没想到它跑你这里来了。”
颜月动作微滞，随后缓缓收回手，直起腰身，双手在腹前来回摩挲，脸上挂着不自然的刻板笑容。
关情从小猫身上移开视线，视线绕过颜月往屋子里探去，看见了桌子上的白鹤日志，“这么晚，你还在写日记啊？”
颜月还未回答，他便不客气地走了进去，将小猫轻轻放在桌上，自顾自捧起颜月的日志翻读起来。
颜月带拢门，走到他对面坐下，静静看着他，在烛光的照耀下，细细端详那张熟悉的精致脸庞。
目光好似穿过烛光，一直穿回了某个冬天。
关情看得认真，偶然抬头，便看见颜月半苦半笑的眸子聚焦在自己脸上。
他没打断颜月，也没有质问，只是晃了晃手中的日志，坏笑着问，“现在不怕我看见不该看的啦？”
颜月轻轻摇头，面无表情之下，却是复杂的情绪在来回翻涌。
“没有什么是你不该看的。”
关情抿嘴一笑，反而不看了。
他把日志合拢，推回颜月面前，伏身侧趴在桌子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凝视着颜月。
“颜月，你的日记里，有写过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