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人死后会去哪里？”
乔念念摇头，不自觉扶着桌子边缘一点点后退。
成子推寒意外泄的眼神让她感到脚底生凉。
“人死了，不就是变成一抔黄土，还能去哪里？”
成子推依然面无表情，“不，人死后，形魄会腐烂，但灵魂不会消失。”
乔念念眼中只有茫然。
她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哪里听懂形魄、灵魂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成子推缓缓向她倾身靠近，淡淡的幽香划过她耳畔，带来一阵阴冷压迫感。
她抵着桌子，退无可退。
她突然发现，对曾经相拥缠绵过的人竟会如此陌生。
某个瞬间，外面的热闹好像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乔念念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产生了错觉。
而面前之人仍在继续靠近，说着她半懂半迷的话。
“给你普及一下五域常识，人死后灵魂会自动去到冥庭地府，乘冥舟通过痴梦泽投胎转世，当然，也有些特殊的灵魂可以修出鬼魄永远地留在人间，虽然地位低微，但到底来说，也是达到了长生的境界。”
屋外幽寂到吓人。
乔念念终于发现不对劲，安静，实在太安静了。
她紧紧皱眉，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成子推:“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想杀了我？？”
成子推叹笑，叹息声里温情与花烛光影相交融和，化为缥缈。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舍得伤害你。”
轰！
随着成子推最后一个音调消散在烛光里，屋外猛然响起一声巨响。
乔念念被吓得肩膀狠狠震了一震，目光迅速转向门口，透过门缝缝隙看见一道道红光闪过。
不知是血气，还是火焰。
可耳边却又重新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万籁俱寂。
乔念念神思猛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再后退，而是重重抓住成子推衣领，声嘶力竭地喊:“你对我家人做了什么！！”
恰时，洞房门被一股生硬的力量从外向里砸开。
乔念念看清砸进来的东西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小，小弟！！！！”
乔弟已经没有了呼吸，整个人扭曲地躺在血泊之中，而将他踹进来的灰袍男子站在黑暗里，正平静地看着屋内二人。
成子推拦住了扑过去的乔念念，对黑暗里的灰衣人问道:“莫夕，搞定了吗。”
莫夕抱拳点头，“任务完成。”
“好，你先回天庭，三日后再去冥庭替我办接下来的事情。”
“领命！”
话毕，莫夕凭空消失在一阵青烟之中。
青烟弥散后，乔念念才看见乔爹乔娘的尸体就横躺在他刚刚所站的地方。
“爹……娘……小弟……”
乔念念身体麻木到发软，呆呆瘫在成子推臂弯里。
成子推却依然平静，目光中没有半点波纹。
“你不是想和家人在一起吗，跟我去天庭，我能帮你家人把灵魂修出鬼魄来，再随便找个由头留在地府，这样你们一家四口就能永生永世在一起。”
乔念念失魂震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血泊里的三具尸体，看见他们每个人脖颈上都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深口。
成子推见她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又补充了句:“放心，一剑毙命，没有痛苦。”
他语气越是随意，越让乔念念觉得可怕。
“疯子，你这个疯子……啊啊啊啊！！！”
乔念念疯狂挣扎，巴掌与拳头接连落在成子推脸上和身上。
“放开我！！放开我！！！”
成子推微微后仰躲避她的情绪发泄，手指力道却没有半分松懈。
乔念念被他牢牢固定在身前，好似任人宰割的幼兔。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顺从我的安排？我是为了你好！”
成子推虽然不舍得在这个时候对她发脾气，面对她的打骂只是一味隐忍，但话语中多多少少有几分不悦在里面。
“别再无理取闹！安静！”
乔念念拼命拉扯拼命挣扎，呐喊着呐喊着逐渐狂笑出声，“疯子，疯子，你就是个疯子！哈哈哈哈，好可怜呐，我的人生，竟然是疯子排演的一场戏！！！太残忍了！！”
成子推蹙眉，被她的话激得隐隐有些恼怒，“简直是冥顽不灵，等以后你就知道了，遇到我是何等的幸运。”
乔念念逐渐放弃抵抗，身体越来越软。
成子推感受到她开始镇定下来，才一点点试着放松力气。
“念念。”
随着手上的力度松懈，语气也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听我的，有我在，无论是你在天庭，还是你家人在冥庭，都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们，我保证，以后只有快乐，再也没有人间的痛苦。 ”
“痛苦？”
乔念念瘫坐在地上冷冷一笑，笑声里尽是绝望与悲哀。
“人生过往二十年，我从来不觉得痛苦，如今舍弟高中，我又遇到了能够举案齐眉的如意郎君，相比于大多数平凡人，我本幸运至极，谈何痛苦？成子推，我活这么久，唯一一次痛苦的经历，便是今夜。”
成子推不理解她的话，依旧觉得她冥顽不灵。
他放开乔念念，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念念，我们先不说这么多，让时间来为我证明，我是对的，可以吗。”
乔念念望着他，冷笑一声接一声。
她是爱他的，心底里的喜欢从来没有消退。
分手，失诺，强迫，哪怕经历了这一桩桩一件件令人伤心与愤怒的事情，乔念念眼里的爱意却从未减少半分。
而今夜，短短半刻钟不到，爱意瞬间转化为扭曲的恨。
如此突然，令她措不及防。
“成子推，你不是我的救世主，你是我不小心染上的凶煞，求求你，不要等我做了鬼都不肯放过我。”
说完，她猛地转身一头撞上桌脚棱边，在喜庆色步摇的泠泠作响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成子推来不及阻止，当他反应过来时，乔念念已经两眼翻白，死不瞑目般地睁着眼睛从他面前倒下。
“念念！！！！”
在成子推一声尖叫后，烟雾散去，画面消失。
关情与金璎珞不知道什么时候席地而坐了，全程仰着脑袋。
直到画面结束，二人从沉迷中回过神，才发觉脖子酸得难受，这会儿正一个劲揉捏后脖颈与肩膀。
颜月紧紧握着拳头看完了这一段故事。
“没想到，昭因神君竟然……”
木离亦忍不住感慨，“真是罪孽呀，先神君从来不懂凡人的世界，乔念念对仙界也没有半点概念，但凡他们之间有人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一想，就算不能圆满，也不至于是这样一种结局。”
颜月忽然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后面的事情。
因为看了这么久关于乔念念的故事，却找不到半点成子推变成花面仙的原因的线索。
而且乔念念存在的时间距离现在整整三千年有余，到底能与花面仙扯上什么关系呢？
年轮神女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
“殿下，你一定很好奇，乔念念是怎么影响到如今的花面仙，对吗？”
颜月点点头，“还请婆婆点拨。”
年轮神女幽幽看向杜兰。
这次她没有用烟雾给众人播放什么故事，而是直接口述。
“其实成子推变成花面仙的原因很简单，我三言两语就能告诉你，但我花这么久的时间重现乔念念的人生，并不是为了给你们解释什么，而是为了她。”
神女一抬手，烟斗径直指向杜兰。
杜兰沉默地埋着头，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神女吸了口烟斗，继续说，“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咯，成子推想去地府找乔念念与她家人的灵魂，好巧不巧，偏偏在这个时候地府被冥神花听眠霸占了去。
天神坛不管花听眠，成子推也没办法，就这样错过了留下乔念念灵魂的机会。
他呀，苦苦寻找三千年，终于在云浮宫遇到了乔念念的第五百一十七次转世之人——林风致。”
听罢，除了不知道杜兰就是林风致转世的颜忱以外，其他人皆一瞬间醍醐灌顶。
五道震惊而同情的目光落在杜兰身上。
木离:“难怪……我就说先神君那段时间怎么突然有事儿没事儿就往云浮宫跑……”
颜月:“宫主，你……说句话可以吗……”
关情的脑回路却与所有人都不太一样，他拳心砸掌心，忿忿怨怼道:“说起来都怪花听眠！要不是他霸占地府，昭因神君说不定有机会与乔念念终成眷属！”
施淮幽幽瞪他一眼，又突然不轻不重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闭嘴吧你，你能跟杀了你全家的仇人终成眷属啊！！”
关情长“嘶”一声，回头不服气地看向施淮，反驳道:“那是因为乔念念不懂五域规则，昭因神君的方法能与让她与家人长长久久地当家人，难道不好过百年后各自投胎转世？？等她明白了先神君良苦用心，自然不会把他当成仇人一样来看待。”
施淮无言以答，只能用凶巴巴的眼神警告他闭嘴。
倒是颜月轻叹一声，给了关情另一番解释，“情儿，你记不记得乔念念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没办法让自己处在很难堪的位置’，我觉得这个姑娘看上去活泼开朗大大咧咧的，其实骨子里是个把尊严看得很重的人，她不愿意在天庭上受白眼，更不愿意让家人当低贱的鬼。
或许对于她来说，能挺胸抬头地活好一辈子，比隐忍着长生更值得吧。”
关情终于讪讪地闭上了嘴。
颜月看他一眼，眼里闪过几丝轻飘飘的溺爱。
他们说话这会儿功夫，没人注意到杜兰正在经历何种挣扎。
须臾，她抬起头，端稳拂尘，面容重新放在光线下，挤出浅淡笑意，仿佛坚固了某种决心，“这些都不重要，还请神女直接说重点吧，与花面仙，与兰悟有关的重点。”
年轮神女坐直上半身，翘起二郎腿，点了点烟斗，“好～”
烟斗渗出的青烟逐渐聚拢成团，幻化出虚影。
虚影场景出现在昏暗的地牢中，通过地牢里的淡淡仙云烟丝，颜月，木离，施淮都很快认出这是天庭上的某间地宫。
颜月压眸，心绪凝重，“是天庭……”
一位粉衣女子顺着长长的石阶走下去，懒懒虚抬的手指指尖亮着一小团火焰。
小小的火焰照亮了整座地宫。
木离在画面中看到了自己，不自觉深深凝眉。
那时她已经被成子推用神君之力强行与江言转换了灵魂。
她用着林风致的身体，但她仍是仙师木离，有着属于她自己的傲气与性格。
“林宫主，你和神君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
她坐在湿冷的角落里，语气尚且轻巧，给人一种天塌下来还能自在面对的洒脱感。
江言拾阶而下，手里还拖着什么，一阵阵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幽静地宫中回荡，显得格外诡谲。
木离定睛一看，才看清她身后竟然拖着奄奄一息的昭因神君成子推。
这一看，连坦然自若的木离都有些凌乱了:什么情况？你黑吃黑？
江言没搭理木离，只是随手将成子推丢到木离牢房前。
她缓缓蹲下，画面中出现一张勾着恶笑的阴险面容。
颜月微微心惊。
他自诩与天上的木离，也就是画面中的粉衣女子江言有几分交情，虽算不上管鲍之交，至少也有金兰之契。
他从没想过，平日里懒散随性的江言，竟然藏着如此邪恶的一面。
画面里，江言将指尖火焰缓缓递送到成子推面前，一字一句都透露着轻蔑，“贱东西，你都不是神君了，还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成子推浑身都是烧伤，白衣与烧焦的躯体是一般黑。
但比之他眼里的哀痛，这点伤看起来便有些无足轻重了。
“风致，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彼时，木离与成子推，都还不知道她不是林风致。
她仰天大笑，指尖火焰随着桀骜的笑声跳动起来，将成子推与木离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她突然紧紧掐住成子推下颌，眼里话里藏不住的都是憎恶。
“别再一口一个风致的恶心我了！！”
木离看了看江言，又看了看成子推，眨了眨眼，往后一靠，兴致勃勃地看起戏来。
成子推失去了神力，只能任由木离掌控，像极了三千年前她宰割乔念念时一样。
“风致，我是为你才触怒了天神坛，我为了你放弃一切，你就这样对我？？你是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接近我的吗？”
还没等江言回答，他忽然自顾自释然一笑，继续说:“就算是如此……我也心甘情愿……你开心就好……”
画面里的人只能听到这句话的表面，但画面外的人，却能感受到他话里对乔念念的忏悔。
但这番话并没有触动到江言的心软，反而令她的表情越发狰狞。
“你真是太恶心了！！！”
她一把推开成子推，站起来俯睨着他，震怒大吼，“贱人！！阿致是你配染指的吗！她初任宫主被看轻的时候是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每次猎妖受伤是我给她上药，她吃的喝的穿的都是我照顾的！就连她被魔族追杀，也是我舍命护她周全，你呢！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成子推张着嘴巴不说话，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你，你不是风致？你是，江言？？”
江言的神色越来越冷艳狰狞，几乎达到了癫狂的程度，“风致风致风致……实在太恶心了！我受不了了！！！我要杀了你！！”
她一火焰烧晕了成子推，随后毒辣的目光径直刺向木离。
“你知道我的秘密，也必须死！”
木离愣了愣，反应过来时，江言的仙师神火已然烧到了眼前。
不过火焰却忽然停顿在距离她眉头两寸处陷入了犹豫。
江言小声喃喃，自我纠结，“不行……这是阿致的身体……我不能……”
木离没听见她说什么，只看到神火朝自己烧来，视线一黑便没了意识。
画面结束。
杜兰忽然失态尖叫出声。
“啊！”
成子推的种种过往都没有让她如此失态，唯独在看见江言的行为后，她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克制不住了。
颜月在她背后虚扶着她，目光满含心疼。
木离摘下面具，一步迈到杜兰面前，“林宫主，现在，你都明白了吧。”
杜兰看着“林风致”的脸，忍不住掩嘴落泪，眼眶红得吓人。
她想起跟随颜月到达锦城的那一天，在锦城客栈里第一次见到“木离仙师”，那时便觉得眼神有几分熟识，忍不住想多瞧瞧，却因为对方贵为仙师而不敢明目张胆地观察。
现在想起来，才明白为何“木离仙师”见她第一眼，便是问前前任宫主林风致的行踪。
原来这两百年来，她们一直都在寻找对方，而重逢那日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谁也没认出谁来。
杜兰蹲在地上拼命强压情绪，眼泪渗进了每一条指缝之中。
颜忱，施淮，金璎珞，他们并不知眼前的魔灵才是真正的仙师木离，更不知天上那个木离是江言，所以皆有些摸不着头脑。
颜月见颜忱眼里的茫然感极浓，于是将事情的真相从头到尾重新讲解了一遍。
听完，施淮一阵阵后怕，“天啊，先神君竟然敢强换仙师灵魂？？难怪天上一直流传着他爱慕木离仙师的传闻，而且正是因此被废，我原本就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合理，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颜月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杜兰身上。
他靠近杜兰蹲下身子，偏头打量她的情绪变化，小心翼翼试探问:“宫主……要不……我们明天再看接下来的故事？？”
颜月轻声温柔地呵护着她的情绪，眼神像捧着一只脆弱的猫。
但杜兰已经靠自己稳住了心情。
“不用……神君，我没事。”
她低头擦去眼泪，忽然想起什么，一瞬怔愣过后，缓缓回头，正看见金璎珞站在那里无声憋着哭，一副不知所措被吓傻了的模样。
“璎珞……抱歉，为师失态了……”
闻此，金璎珞再也憋不住，哇哇放声大哭出来，“师父！！你突然这样，吓死我了！！呜呜呜！！”
关情啧一声，挠了挠被他吵到的耳朵，嫌弃地欲离他远一点，可还没移步，他却先毫不客气地撩起黑锦斗篷，直接拿来擦鼻涕。
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