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离开长仙师殿没几步，木离与山晓便从后方追了上来。
木离:“殿下！”
木离大概已经将颜月见过年轮神女的事情，与成子推的过往悉数告诉了山晓，这会儿山晓见到颜月，眼神格外亲切。
他以前和善得像个漂亮菩萨，对谁都是笑眯眯的态度，包括颜月。
颜月还记得第一次接触他时，他微笑着拱手拜礼，口口声声自称小仙。
青衣送来淡淡桂花酒香，酒味迷醉间，衬得他的笑容也有几分虚幻。
颜月从来都不喜欢他，尽管他总是笑面和蔼平易近人，却总能让颜月从那个日复一日，一模一样的笑脸中品出几丝虚伪来。
颜月看他就像凝望深海，不仅看不透，还有种随时会被吞噬的恐怖之感。
所以颜月很少与他打交道，甚至有时候还会光明正大地表露出对他的反感。
但山晓却不甚在意。
一个为人和善，任劳任怨，认真负责的男仙师。
和另一个疯疯癫癫，贪玩好耍的女仙师，颜月选择了亲近后者。
这会儿反应过来，颜月心中不禁感慨自己看人的眼光真是差劲。
活这么久，除了亲人和关情，竟然没看对任何一个人……
两位仙师踏着仙云烟丝匆匆飞落至颜月面前，并肩欠身行礼，异口同声道:“山晓/木离参见仙羽殿下。”
这是山晓第一次以姓名自称，而不是那句虚伪的“小仙”。
颜月抬手将他二人扶起，忙问:“看你们这么着急的样子，是发现了什么吗？”
木离蹙眉看向山晓。
山晓则拱手回答，“殿下，昭因神君回来过了。”
听罢，颜月瞬间瞪大了眼睛，满目惊恐，“你说什么？！”
山晓:“殿下有所不知，其实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天庭大小事宜一直由昭因神君处理，而且……”
山晓顿了顿，悄悄抬眸打量颜月，继续说:“而且是天神坛让他替你暂管天庭的。”
颜月这下更是惊愕到错乱，但慢慢接受了这个真相后，他又有些暗自庆幸的情绪浮现在嘴角，“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现在在哪儿？”
颜月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找他讨要兰悟了。
但山晓与木离眉眼里透出的为难，却让颜月隐隐察觉到几丝不详预感。
“说话啊？！成子推他人呢？！在昭因殿还是天神殿？！”
山晓看了木离一眼，仿佛从她眼里得到了什么信息，而后才重新与颜月对视上，拱着手说:“殿下，你前脚进连仙门，他后脚就离开了，也是……也是天神坛安排的。”
颜月胸口里止不住燃起一股无名怒火，兰悟仿佛在他手里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来来回回的情绪涨幅令他悲愤交加。
“制……衡……制……衡……”
他小声重复念着“制衡”两个字，眼神越来越阴鸷。
须臾，他猛地转身继续朝天神殿飞去，在木离与山晓的角度看，他玄色衣角与头顶一抹亮红流苏揉在一起，像极了展翅高飞的仙鹤。
木离凝望着仙鹤渐行渐远的方向，茫然的目光里还有浓浓的沉重感，“晓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该如何选择立场？”
山晓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嘬了一小口，视线始终默默注视着木离侧脸，“喜欢怎么选就怎么选呗，有什么好考虑的。”
他珍视般的眼神，与面对其他人时的标准笑容完全不一样，眼角每一条细纹都传达出他发自内心的怜爱之意。
木离没有注意到他的深情，依旧看着颜月的背影暗自苦叹，“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若仙羽殿下真的与天神坛翻脸，那我们所选的立场肯定会对天庭，乃至人间都产生极大的影响，总有许多利弊需要衡量。”
山晓笑望着她，“行，你掂量就是了，你选谁，我就选谁。”
木离这才回头，略带嫌弃地瞥向他，“晓兄，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挺会为天庭操心的吗，怎么我一回来，你就甩手不管了？”
山晓神秘地笑了笑，回避性地仰头喝酒。
他没有回答，只拖长音调说了一句:“这天庭上的纷纷扰扰，何时才能有个尽头～”
*
以前每次仰视天神坛，颜月眼中都会被印下深深的庄严与震撼。
而这次，他抬着头，眼里却只有恨。
他盯了会儿昆仑白玉方坛上一道道闪过的小黑字，末了抬脚往前一步迈入神泉之中。
视线短暂被亮光刺到失明后，面前所见之景便是一大片茫茫无边无际的空白。
没有边缘的天空漂浮着十七颗色彩不一的亮团。
亮团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晃出的拖尾时而拉长，时而收缩。
这些亮团是苍茫空白中唯一的色彩。
“你来啦。”
其中一颗嫩黄色亮团俯飘至颜月面前，最终在颜月额前四十五度的角度方向停下。
它实心的地方只有人的半个脑袋那么大，但实心亮光外的一圈圈光晕环却长达半丈，将颜月的脸都染成了嫩嫩的娇黄。
悠扬清脆的女声从光晕中传出，带着空灵回音传入颜月耳中。
“可怜的小月儿，天戒很疼吧？我也不想劈你呀，可我做不了主……”
这个女古神的灵魂听起来极其温柔。
颜月心中再是有气也不忍对她发泄，于是无视她，目光转向了天空中其他的古神灵魂。
颜月:“我是来请辞的。”
色彩斑斓的古神灵魂一瞬间全都停止了悠悠来回漂浮的动作，皆悬停在原位。
光晕环交叠之处色彩旖旎，但因为太过繁杂纷乱，所以不仅毫无美感，反而令颜月感到轻微头昏脑胀。
须臾，嫩黄色古灵朝颜月飘近几寸，“别这样嘛，小月儿，有话好商量。”
“哪里还有得商量？！”
颜月瞪她一眼，随后更加震怒的目光重新指向其他古灵。
“你们惧怕千妖城，惧怕颜氏，所以想方设法控制我，为此不惜放纵兰悟在成子推手中变成祸世邪器。
但我明确告诉你们，我绝对不会为了天庭而舍弃千妖城，所以！没得商量！”
嫩黄色古灵的光环动了动，好似在哭泣颤抖，“小月儿，对不起嘛，我们错了，原谅我们好不好？求求你，别这么凶嘛。”
她话音刚落，另一颗青黑色古灵冲到前方，光环由内而外，由深及浅地不断闪烁，并发出了嘶哑的老年声音。
“孽障！我们当初就不该救你！！”
随后，天青色古灵用细细的男音附和说:“就是就是，我早说了嘛，留下他就是养虎为患，看吧，一语成谶了吧。”
越来越多性格不一样的古灵加入讨论，声音有男有女，语气有温和，强势，暴躁，阴阳怪气，平静，风轻云淡，语重心长，各色各样的。
“颜月，你先冷静冷静，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自古以来哪任神君不是无条件服从我们？！他哪里有资格跟我们提要求！！”
“颜月！我警告你别惹我，天戒的味道还没尝够是不是！！”
“颜月呐颜月，做人可不能贪得无厌呦，阴阳昆仑你都想要，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呀。”
“不愧是月灵后裔，果然没那么容易掌控。”
“早听我的相信颜氏不就好了嘛，不然怎么会闹出这么多破烂事儿呢。”
“唉～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们别说没那些用的，多看看眼下吧。”
颜月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仿佛被千军马万包围。
他幻出神君杖随手丢在飘着雾气的地上，自己也席地而坐，索性耍起无赖来。
“总之我不干了，既然你们喜欢成子推，觉得他比我听话，那你们就请他回来。”
嫩黄色古灵在他面前左右飘来飘去，晃得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小月儿，我们不喜欢他，真的，我们可喜欢你了。”
颜月抬起半信半疑的目光，“我不信，他那么听你们的话，你们怎么会不喜欢他？”
他盘起双腿，双手懒懒架在膝盖上撑着下颌，高仰的目光没有半点势弱，反而阴冷发笑。
“呵呵，你们当初就不该贬了他，只不过是换了仙师灵魂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令唱红脸的嫩黄色古灵都有些忍不下去，接不住话了。
气氛凝滞片刻后，才有一颗竹青色古灵缓缓开口。
“他啊……他现在听话只不过是因为需要我们，哪一天不需要我们了，他随时会反口咬过来。”
颜月扭开头，顺势发出一声轻蔑冷笑，“你们还怕他？”
竹青色古灵:“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子推这孩子……他厌恶规则，被害于规则，不忠于规则，却又依赖规则，所以我们现在只能与他互相利用利用，并不能长久合作。”
颜月:“这话真的好笑，你们互相利用，目的都是为了对付我是吧？？？”
竹青色古灵:“啊这……”
嫩黄色古灵见气氛不对头，连忙又跳出来唱红脸。
“小月儿～小月儿～我们只是利用他帮忙管理天庭，没有其它目的，真的，你要信我呀～”
颜月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古灵们说了这么多话，好像没一句是重点。
他暗自凝神警惕，决定先开口直奔主题。
“总之，要么你们废了我，我靠自己的实力拿回兰悟。
要么我继续替你们当神君，你们让成子推把兰悟还给千妖城，而且从今以后你们要听我的，无条件为我所用。
你们选吧。”
古灵中有男音脱口嗤笑，“噗嗤。”
这一声好似在无情嘲笑颜月的天真与痴心妄想。
可他却又没有继续说什么，笑了一声后下意识作遮掩之势，连忙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显得欲盖弥彰。
颜月双目半眯，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凝重。
又是一阵试探性的沉默后，老年音的青黑色古灵开口说:“要不我们先让子推回来，你去问问他的意见怎么样？？”
颜月心疑皱眉，思忖片刻后沉声答应:“好。”
他并不在乎成子推的意见，但他想，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夺回兰悟，其它都可以从长计议。
所以，无论如何先见到成子推再说。
可那份诡异的不安的心绪仍堵在胸口久久不能弥散。
忽然他怀里的关关剧烈抖动起来，没等他反应，水偶状态的关关震动一阵后直接冲出衣兜，火急火燎地朝他大喊:“咕噜咕噜咕噜！！”
翻译:“快去灵川域白梁雪山！！！”
喊完便顷刻间消失不见。
颜月立刻从地上弹坐起来，眸子里止不住都是惊恐，无意识地朝着关关消失的地方脱口喊道:“情儿！”
古灵们以光揉光，好似面面相觑。
颜月猛然意识到诡异的不安来自于哪儿。
“你们故意拖我？！”
嫩黄色古灵飘着退开距离，叹息道:“小月儿，我们也不想这样一次又一次欺负你，可是没有办法啊，你本身就是月灵后裔，若再拥有阴阳昆仑，到那时，我们可就拿你没有半点办法了。”
颜月根本不想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破音震怒大吼:“你们让成子推去找情儿了是不是！！！！！”
嫩黄色古灵咯咯一笑，轻柔的话语却令颜月心脏打颤，头皮发麻。
“嘻嘻，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