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rustiwa家宅中，一名年近六十的女性躺在藤椅上，合眼享受着园内的花草香和阳光。悠闲清净的气氛将她紧紧包裹住。细碎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又散去，最后再度归于平静。

女人笑了笑。她等了会儿才开口道：“既然来了就别在那站着。什么事情让你来寻求母亲的帮助？”

来者正是M.J，母亲说了话，他也不沉默做声，坐在了母亲旁边的藤椅上：“我以为您睡着了，所以才没敢打扰您。”

儿子是有段时间回到老宅了。从丈夫出事到现在也有三年的时光。葬礼那天，Jarustiwa夫人看见儿子的眼泪和坚决，也眼睁睁地目睹着他将属于过往的真挚感情全部抛弃。Jarustiwa夫人无法提儿子做决定，作为M.J的母亲，她只会支持儿子所有的选择。

M.J双手交叉，胳膊肘搭在膝盖上。他的视线游离在青草与石板调配出的地面。Jarustiwa夫人不急，上了年纪的人，有的是时间，她耐心等M.J经过深思熟虑才能脱口的心里话。

“他是不会有从监狱出来的可能，我想就让他那么老死在里面。我又觉得做得不够狠，父亲、Boon-Nam，还有Boon-Nam的两个孩子，时至今日还不敢回到泰国。我总觉得做得还不够。”

M.J叹了口气：“可我也不能继续做下去。我们也不能把好不容易重修起来的关系毁掉。我实在是想不通了。”

Jarustiwa 夫人：“将一个故事画上句号已经很了不起了，又何必在意结局是好是坏？你想到的，你的父亲未必没有想到。你不要因此而感到自责。”

她苦笑了声：“不然你让我这个罪魁祸首该如何是好啊。”

“母亲，我……”M.J心下慌张。他恼着自己又是说了不该说的，难免会惹得母亲伤心，可Jarustiwa夫人下一瞬却表现地无比平静：“我和你的父亲相爱过。他对我很好，我已经过上了很多人梦想中的生活。”

“可是当我知道他在外面依旧有女人，甚至还有孩子的时候，我是否痛苦。答案是肯定的。你的母亲并不是个弱者，只是她懒的很，她的学识经验也只是为了让她能够在后半辈子过的安稳舒适，如果可能，享受丈夫和儿女的爱。” Jarustiwa 夫人顿了顿，“但是M.J，爱情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必需品。它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必需品。很多事情是在所难免的，只要不影响大局，很多小事都可以忽略不计。我很爱的父亲，现在也爱着。可是我也不会因为他而让自己一辈子都沉溺在后悔当中。因为我知道，我并不是主要原因。令他而死的另有其人。那个人不是我，不是你，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你的朋友。”

M.J的呼吸一滞。他看向自己的母亲。Jarustiwa夫人微笑着回应他的目光。母亲的声音轻柔，如同孩童时在旁边轻轻唱着歌，哄着他入睡般，抚平他内心的躁动不安。

母亲应该是猜到了。M.J想。可他犹豫着是否要将那个名字说出来。

Jarustiwa夫人将M.J的纠结看在眼中。她站起身，坐到M.J身边。M.J赶紧让母亲靠在内侧，他看了看自己的母亲，随后又转过头，不去与她对视。

Jarustiwa夫人伸出手，将自己的掌心贴着M.J的手背。母亲保养的很好，看不出半点皱纹。M.J只觉得这些年变老的只有自己，母亲依旧停留在她最完美的状态，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她。

他道：“母亲，如果我说我并不想要继承人呢？”

他顿了顿：“我并不是不愿去结婚生子，我只是想着，一直都没有合适的对象，如果只是凑合着过，我也对不住那位姑娘。我不想从世家里面挑人，可要是普通人里面选，她也不会过得惯这样的日子。下一代的孩子不少，到时候从里面挑一个资质好的，这些年慢慢培养着，总是能接班的。到最后都是Jarustiwa的人，也没必要分些你的我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Jarustiwa夫人肯定道，“我只有你一个孩子，所以位置交给谁，都是你的选择，毕竟这件事上，沾不到我半点私心。我觉得你也可以把海外的那位给接回来，这么多年让小姑娘一个人在外打拼，终究还是回到家人身边的好。”

这下轮到M.J愣住了。转念，他知道母亲总还是有自己打听消息的法子的，更何况在局势稳定下来后，他也没有刻意去隐瞒Dao的身份。

Jarustiwa夫人瞧他这样，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小子，真当你妈妈这么小心眼？”

她叹了口气：“那孩子吃的苦头也不比你少。摊上那样的哥哥，然后又跟着你出生入死的。我要是单单只想着她的身份而忽视掉她做过什么，那我这么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M.J惭愧一笑：“是我想的少了。还是母亲想的周到。”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怕把你妹妹提起来又让我想到伤心事。” Jarustiwa夫人说，“但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的母亲也去世了这么多年。更何况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的竞争关系。许多事情，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该放下的也都放下了。你瞧着我现在不依旧跟Kittiyangkul夫人有来往？难不成真的就老死不相往来了？更何况呀，丈夫对一个女人来说，远远没有她的孩子重要。”

Jarustiwa夫人看向M.J：“还有Kittiyangkul的那个孩子，你跟他的合作怎么样？”

“很好。都很好。”M.J说。“他当时也帮了不少，一直也没找得到机会感谢他。Thyme，Ren，Gorya。他们都帮了很多。等清闲下来，再好好请他们吃顿饭。”

听完儿子的回答，Jarustiwa夫人并没有说什么。她静静地望向自己的儿子。M.J并没有避开她的目光。这样的对视不知持续了多久，Jarustiwa夫人露出了微笑。

“我是你的母亲。”她说道，“如果你有想要告诉我的，我永远都在。”

M.J静默了数秒，张开胳膊，将自己的母亲搂紧怀中。他的脑袋搭在Jarustiwa夫人的肩上，女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感受儿子的心跳。

“妈，我说不出，我也想不明白。我们一直都是朋友，或许关系是要比跟其他人更亲密，但是我不知道。”

M.J的声音发颤。他像是在恐惧着什么，又像是茫然地闯入了隐世的村庄外人，找不到前行的路，却也不能转过身去，向家的方向走。

“调查到他父亲头上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说问他个清楚，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我很害怕。母亲，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跟他开口。我害怕……他其实知道这一切，只是没有告诉我。我害怕问出来的结果是他和他的父亲合谋算计的我们。”

“然后我想，要不先等一等。我先自己查查看，说不定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么糟。可是结果指明了他却是插手，他是很可能知道这件事的。这样确定的证据，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母亲……其实我是有机会杀了他的。我有机会……我没想让他的父亲死，是因为那个老家伙肯定会被明正典刑，不用我动手，他也不会从监狱里出来。与其让他死的痛快，不如让他在那里面呆着一辈子。可是Kavin他没那么难缠，直面沾血的，她不如我。可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想让他死，但我也不想面对他。”

M.J的眼眶湿润了起来。他站起来，转过身去，不让母亲看见自己红了的眼角：“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着，看，Kittiyangkul家也要遭罪起来了。就算给他杀了，最后我也讨不到好处，新上任的家主也未必不会在这个时候将我们给一网打尽，我这样做纯粹是给别人做了嫁衣。好歹他看在老同学老朋友的份上，合作起来也更加的方便。这样的理由我想了很多。我一直想着，和利益挂钩的事，我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吃亏。要是他死了，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更多了。可是妈，我知道我其实想的是什么。这些年我不是没有调查过，可我得到的结果，和我所想象的并不一样。我不敢相信，我也不能相信。”

“两个星期前，Gamon给了我一份文件。是Kittiyangkul的Niran亲自交到她手里的。Gamon没有看，我是这个文件的第一个阅读者。看完我很庆幸，因为我们两个的故事是相同的。”

M.J捂住自己的眼睛。他记得清清楚楚，Gamon和Damy担忧的目光。他这个年纪，早应该能够控制好情绪的宣泄，但这一次，他失败了。他泣不成声。又一次，他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回想起里面的内容，他还是没能控制地流泪。

被亲生父亲算计着，和最好的朋友斗了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有两个，却猜错了其中一个。

对Kavin来说，同样如此。

M.J理解父亲的苦心，换做是他，他同样会这么做。但这实在是太过于戏剧性，而且他们握着的是苦面的剧本。

Kavin并没有说他做过什么，可M.J能想到他在背后的助力。文件普普通通。里面将Kavin这么多年来，从鱼尾-22一直至今。鱼尾-22的存在头一次在M.J 面前掀开自己的面纱。那是被自己解决了的Atid的脸庞。他用着自己的名字，在自己的父亲的帮助和Kittiyangkul前任家主的利用下，将自己和Kavin玩了个团团转。如果不是他们的父亲一死一伤，真相永远不可能大白。

毒，太毒！计划太过于高明，让M.J和Kavin只能凭借着直觉相信，自己的敌人绝不可能是自己相交的好友。紧随其后的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将他们往沼泽地中隐去，最后越陷越深，根本逃不出淤泥，只能被这般的阳谋吞噬窒息。

或许是他们的父亲有着足够大的野心和自信，认为自己的谋划并不会出现问题。或许是Jarustiwa前任家主想着，挂上自己一个儿子的名字，但让自己另一个儿子获得些许好处，暗箱操作不会被人发现。

理由有很多，缘由也有很多，可无论是Jarustiwa还是Kittiyangkul的长者，都没有将糟糕的可能性放在眼中。

他们在赌博，用家族的未来赌博。如此看来，两个孩子之间的友情又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

他们都是棋子，父亲的牺牲品。他们是家族手中最锋利的剑，将自己最爱的人刺得遍体鳞伤。

M.J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Jarustiwa 夫人等待着M.J调整好自己，才缓缓开口道：“你长大了。其实不用妈妈说，你的心里也是有了主意的。M.J，你分得清自己的感情，只是不愿意去面对。可还是像妈妈说的，逃避不是一种解决方案。它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更难解决。而且感情是说不通的，它也是双向的。只有一个人一昧地往前冲，就像火焰，没有燃料，它终将会熄灭。”

“或许你们两个应该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M.J沉默半晌，最终点了点头，跟母亲浅声道了别后，离开了老宅。Jarustiwa夫人摇了摇头。一个星期前，另一个孩子的母亲给她通过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