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岁交子，吉祥如意。
年三十这顿饺子，某种意义上吃的是种仪式感。
甄语别看才这个年纪，距离笑哈哈期待过年的心态也已然很远了。
最近几年的除夕，他基本上都很忙。
从早上就不停地准备这准备那，直到晚上的饺子出锅了才闲哉下来。
哪有坐着看电视、等着吃饺子、想看烟花就有得看之类的好事。
在他们家，放烟花都得他去点。
忽然闲下来，整得他还怪不适应的。
简固总能让他感觉到与以往不同的轻松。
这人是回家了，却胜似在他身边。
一晚上视频就没咋断过，幸好设备的电量能支撑到饺子上桌。
“我都问你烫不烫了。”甄语守在屏幕前，忧心看着那头的简固，“烫着了吧？”
“没有。”简固在画面外解决了汤圆烫嘴的问题，默默感受了一下，“还好还好，你提醒得及时。”
甄语无语：“我要没让你吐出来，你还傻乎乎地咽进去？”
烫了嘴还不够，要烫着食道才明白过味儿来？
简固根本不在意他说自己傻乎乎，憨笑道：“没事的呀，别担心。”
甄语看着画面中那张笑脸，起了坏心眼儿：“说你傻呢，谁担心你了。”
“是吗？”简固眉头微蹙，看着呆愣愣的，“你没有担心我啊？”
甄语：“……”
他看出来了，简固是装的。
主要在他，越来越不沉稳，有事没事口是心非一下子。
简固也要负一点责任。
就算看出他在口是心非了，也不能这么单刀直入地问吧！
让他怎么回答？
他才不上简固的当！
甄语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碗里正在晾凉的饺子，问：“汤圆什么馅儿的？”
简固乖乖地随着他换了话题：“白糖馅儿～”
甄语不解：“就只有白糖？”
“里面有芝麻和……猪油吧。”简固总结，“甜的。”
白糖还能不是甜的？甄语觉着有些好笑。
听着简固没话找话，他方才被问题甩到脸上的尴尬竟没来由地消去了。
简固和他一样，只是想多说说话罢了。
对于他们来讲，说的是什么，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不用特意去强调关心，不必特别去组织语言。
哪怕暂时因无法言说的小心思哑口无言，也有很多不能算话题的话题，足以让对话重启。
某种意义上来讲，如此默契。
“你家附近还在放烟花吗？”他心情越发轻松起来，随便找了问题问，“声音大不大？”
“声音还好……可能要放一宿。”简固想了想，“每年除夕，我都是听着烟花爆竹的声音，不知不觉地睡着的。”
甄家住在城中村，近些年禁燃禁放了。
今年他搁这住着，附近就是学校，更没可能看见烟花了。
有人偷放？保准上社会新闻。
甄语听着简固的描述，没说自己已经有段时间不会听着烟花爆竹声跨年了。
差不多和不再单纯期盼过年的时间一样久。
他长大了，这座城市也逐渐改变了。
许多存在都会慢慢和小时候变得不一样。
时间啊，是最让人捉摸不定的东西。
他现在年纪还轻，觉得几年就是很久。
日后，恐怕也会渐渐习惯时光的流逝。
就像夏雷，拿着酒瓶呆呆的：“我今年三十五了啊。”
“平静的生活真是让人……睡一觉就长一岁。”
夸张了。
不过，这个年真是出溜一下就过完了。
时间宝贵，他们又将开始专注于学习。
甄语从大年初一就开始了。
简固家里有过年的一些事要处理，初三才过来。
对于甄语来说，不用张罗着包饺子、招待客人，可以没完没了地学，抬头低头就是一天……
那可太幸福了好吗！
这是他过去十几年里过得最快乐的一个年！
就是，左老师真没关系吗？大年初一就开工，基本上等于没休息。
“我爱工作。”左老师两手比划大拇指，给彼此点了个赞，“就像你爱学习。”
甄语心说自己是时间真紧张。
过不几天，就到高二下学期了，一不留神出溜到春夏，就该迎接预赛了。
数月份是个位数，数天数也只有二百多。
一想到这他就紧张起来了好吗！
整个高中阶段，他只有这么一回参加物理竞赛的机会。
左老师都已经工作了，依然如此争分夺秒……太厉害了。
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可能。
毕竟关系上离他最近的母亲一年忙到头了也要连休一周。
又涨了见识。
对尚未抵达的人生阶段，大学也好，工作也罢，他或多或少地怀着一些期待。
比方说，等自己赚钱了，就好好支配收入和时间，偶尔去旅个游什么的。
没有决心一定要去的目的地，只是将想做的事加入了愿望清单。
现在看来，愿望达成依然距离他很遥远，打工人加班的辛苦倒是真体会到了。
左老师，有种令他敬畏的厉害。
直到简固回来，他依然对左老师从初一到初三正常给他上了三天课一事感到惊叹。
左老师哭笑不得：“你从初一到初三都在学习也……什么老师遇上什么学生吧，只能说是。”
甄语：惺惺相惜，惺惺相惜。
简固羡慕极了：“感觉你们关系变得好好，不愧是在一块儿过了年。”
甄语：“……”
不是这个原因，是理想上的共鸣，是珍惜时间、不因任何原因放松自己的志同道合！
“不也跟你视频一块儿过年了吗？”他温声宽慰简固，“不用羡慕。”
“远程感受没那么清晰。”简固的最终目的是争取，“明年咱们一起在家过年……”
“你看看。”甄语伸出手，按住简固面前的书，无情地翻动了一下，“这剩的页数，清不清晰？”
这都初几了，还跟他提过年？！
简固老实了：“咱们接着学吧。”
学着学着，一天的课程结束，很快便会迎来昼夜交替。
初几的“几”，成功从个位数变成了十位数，开学时间越发临近了。
“寒假的课马上就结束了。”左老师笑着提议，“今天下午暂停一下，我来送你们一个小礼物。”
这个“小礼物”，完完全全是过谦了。
左老师给自己曾经的导师打了个视频，反省过“今年没当面给您拜年”云云，把甄语叫到了镜头前。
“老师，我今年教了个小孩儿，在竞赛这块儿特别努力，您看您有时间跟他聊聊吗……”
“甄语？来，平常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聊，闲聊一会儿——这出了年了，没人陪您打麻将了，正好闲着，是吧老师？”
左老师的老师？
面对这样的存在，甄语的感受如何呢……
哪怕对方只是悠哉地靠在沙发上，随意调整着眼镜的距离，慈祥和蔼得完全是一位普通老人。
听了他不着边际的问题后，开口回答之时，就完全颠覆了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
用个不恰当的比方。
他就像，平平常常去路口买煎饼，结果对方随手便画出了宇宙星河。
问完第一个问题他就紧张了起来。
当面对的请教对象如此渊博，体会到偶得的机会如何无限可能，谁能不为自己的渺小而颤抖起来……
抖着抖着，他就不怕了。
可能这就是无知者无畏吧。
对方给他的态度就是，他完全不需要问出什么有深度的问题。
他对问题的思考停留在浅层、有些幼稚是很正常的事。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彻底镇定了下来。
在这个学科上，他只能算是初窥门径。
左老师带着他走远了一些，渐渐深入浩瀚，随后又给了他仰望高山的机会……
或许过后会挠头后悔怎么没问这个那个，在真正与对方聊着的时候，他完全沉浸于从巍峨的角度审视自我了。
如此渺小，才更应该勇于攀登。
不得不说，真是既难得又豁然开朗的经历。
直到视频电话结束，甄语才察觉简固的手扶在了自己背上。
那种稳稳的支撑，就像他自己的一部分一样。
真的没觉出来。
意识到了才知道有多好。
糟糕，他只顾着提问回答，都没想起还有简固：“呃，你……”
“小老板不需要的啦。”左老师笑道，“小老板对学科和竞赛都不是很有兴趣。”
简固：“……”
他老老实实地在这坐着，招谁惹谁了。
好吧，他确实对物理竞赛兴趣不大，之所以努力地上课，只是为了陪甄语一起。
事实证明，他千挑万选的老师十分合适，甄语学得非常开心和投入，他陪着学也特别高兴。
甄语的竞赛培训顺利步入正轨，并且热火朝天地平安运行了好一阵子，他完全放心了。
他现在还没“辍学”，主要是由于左老师为他安排的内容他还跟得上。
再说了，甄语每天学得那么如痴如醉，他怎么能轻言放弃。
他早就和自己说好了，能陪多久，就陪多久。
必须坚持陪到报名、考试——真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
到时候，如果成绩不理想，甄语会不会觉得他在混日子？
他心里已经够没底的了，左老师还这样说。
甄语笑着摇头：“我看出来了。”
简固觉得自己应该辩解一下：“我、我还好了，只是没有那么痴迷，学起来还是感觉挺有趣的。”
甄语瞥着他，笑问：“是吗？”
“在学有余力的前提下，进行一下尝试，对逻辑思维等方面都有好处。”左老师认真地说，“劝学生不要放弃的时候，我一般会这样说。”
甄语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简固，说：“他不会放弃的。”
简固：？
“他”指的是他吗？
甄语看着他，却是在对左老师说话，搞得他一时人称混乱了。
他自己来保证一下好了：“我肯定不会放弃！”
甄语凝望着简固眼中燃起的熊熊斗志，心中隐隐的猜想总算确定了下来。
原以为，简固只是多少因为他……结果，基本上完全是为了他，才请的竞赛课老师。
说出去谁能信呢？
简固就做得出来。
他欠的账，越来越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