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走进预赛赛场的时候,甄语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向前,甩脱了油然而生的使命感。
他刚才不由自主地在想:必须出个好成绩。
心理压力,虽迟但到。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拥有如此奢侈的学习条件,不出成绩就太浪费了。
面面俱到的教学,合该对应拿得出手的成绩。
压力巨大。
在此之前,他做了一套又一套的模拟题、真题。
虽说预赛不考实验,但也不能不练。
他和简固甚至利用起了晚上的时间,有条件练,为什么不练?
他学了有数的书,解了无数的题,纪录整理了厚厚的笔记……
在进入赛场之前,全部沉甸甸地压在他肚子里。
进来之后,好像都飞了,被“一定要考好”的念头顶飞的。
没事,这是正常的。
脑海一片空白,也是正常的。
大家都有三小时的时间用来考试,在那之前,还有个十几分钟。
足够让那些烂熟于心的知识点在脑海中重新浮现。
紧张程度有些超乎他的心理准备。
可能是没有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比赛练手的关系。
他周围有专注的,也有广泛涉猎的……有的比赛需要请假,而他并不打算在升入高三前放弃课堂。
有余力竞赛高考两手抓,还是尽量抓着点。
一直以来他都完成得还算令自己满意。
真正坐到赛场里,心底却像蒙上了斑驳的树影。
信心随着压力缓缓摇曳,犹如实质般摇晃成了不规则图形。
他继续深呼吸着,把视线落在了窗外的树上。
秋天将至,枝叶处在最后的繁茂关头……去年今日,他刚好认识了简固。
最开始,时间好像过得很慢。
后来,就跟脱手而出的凉粉似的,“唰”地一下就滑了下去。
他不是不想阻止,不是不想抓住那抹温柔的雾色。
只是怕把完整的回忆捏碎,变成令人心痛的一片狼藉。
新的一年,他时刻和简固相处,已经过去了大半。
在不甚适合的当下回头望去,每天似乎都过得差不多,又处处都不尽相同。
压力一来,完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然而,他有办法。
他有这段时间和简固相处的珍贵点滴。
回忆如流水般快速汇聚,灌入天灵,不出几秒就把他变成了装满水的瓶子。
窄口圆肚,端端正正,站得稳着呢。
只要这样,“风”就再也无法将他吹动了。
回忆足够沉甸甸,足够让他稳下心来——在这场考试里考验一下,自己究竟有几分“水瓶”。
他要做一个完全发挥出实力的水瓶。
这番诡谲离奇、最后将自己拟物的考前心理活动……
甄语考完预赛后,对谁也没讲,到家就埋头开始准备复赛了。
预赛结果出来他才跟左老师念叨了一下有多紧张。
“我就坐那想,万一进不了复赛怎么办。”他回想起来就觉着好笑,“现在想想,还能怎么办啊?就接着好好学习呗。”
“调节得快吗?”左老师关心地问,“你还是经验有点少,不过复赛就不用这么紧张了,那有可能是一个不错的终点。”
“老师!”甄语颇为哭笑不得,“这种时候不该鼓励我加油,一直往前冲吗?”
“你给自己加油加得太满了。”左老师缓声说,“以你的考试成绩,就算不执着于竞赛的结果,也可以选择心仪的大学,不是吗?”
“还有一年的复习时间。”甄语可没那么确定,“大伙儿都会涨分。”
“这样说的话,咱们在这说话的时候,就有同学比你多解了一道题。”左老师笑着摇头,“这不是加油了,是焦虑。”
甄语无语了一下:“……我还没那么严重。”
他最多在吃饭的时候吃快点,睡前在脑子里重演实验过程,休息时间锻炼的同时默背点东西之类的。
有太多碎片时间可以利用了,他把持不住!
左老师轻声道:“小老板和我说,你都好久没跟他好好说过话了。”
“我没这么说。”简固的声音闷闷地从门口传来,“老师您能不能别自由发挥?”
左老师笑着冲甄语摊手:“好了我摊牌了,是小老板看你最近压力很大,让我和你聊聊。”
“我个人其实觉得,紧绷状态没什么不好的。”左老师边起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就像拉橡皮筋,拉到最紧的时候弹出去,可以飞得又高又远,但是,别伤到自己,明白吗?”
“你和小老板好好聊聊吧,他最近很担心你。”
甄语对左老师道了句谢,回头看向站在门口只露出一个脑袋的简固……瞪着大眼睛瞅什么呢!
他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能表现出“谢谢关心”的情绪?
“进来啊。”甄语最终选择了沉下脸,“是不是想聊?不想聊就学习了。”
“聊聊聊!”简固一个箭步冲进了书房,“耽误你一会儿时间!”
他进门的动作迅猛,坐下时只敢轻手轻脚地坐了一半椅子,开口也小心翼翼:“你,会不会,觉得……很多余?”
“我觉得你有点结巴。”甄语瞥他一眼,“能不能治?不能治就多看看书捋一捋。”
简固感觉甄语今天说话特别呛,立马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我在你跟前坐着,守着你,你说呢?”甄语无奈地反问,“自己不会看?”
简固听了这话,有点不好意思:“咳,我守着你就行了。”
甄语:“……”
他是不是应该解释一句,说这词儿的时候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守候的守,是对峙!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是这种情绪!
简固是怎么理解的?
“你有什么心事,就和我说说呗。”简固提到这个话题颇为失落,垂头丧气地说,“你都心事重重好长时间了……”
甄语打断了他的话:“有没有可能那就是我的风格?”
“啊?”简固茫然地抬眼望着他,“什么风格?”
甄语屏住呼吸,简洁地吐出了两个字:“内敛。”
他是怎么被逼到这一步的?这都什么形容,要不要脸。
“啊。”简固“哈”地笑出了声,“哈哈,原来是这样!”
还真信了!甄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近就这样。”
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直至等到合适的时机。
“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简固大大地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我心情不好什么?咱俩都过预赛了,有那闲空儿……”甄语迟疑了一下,“不如好好准备复赛。”
或许,他应该和简固稍微放松一下?
免得这人把他的压力想象得比实际情况还大。
“你想不想去听讲座?”甄语想出了一个放松方式,“我听左老师说,他师兄最近要来理工大,要不请他带咱们一块儿去听听?”
简固好奇地问:“什么讲座?”
甄语回答:“电子输运。”
简固恍然大悟:“哦!哦,这个我学过!”
甄语笑道:“和咱们学的肯定不一样,就是,你不觉得我压力大吗……”
“咱们一块儿去放松放松,去吗?”
简固哪有不应的:“好啊。”
两人如此这般地约好,又继续投入到了复赛的准备当中。
讲座恰在预赛和复赛的中间,到了日子,左老师带着他俩一起来到了理工大。
坐满大学生的阶梯教室熙熙攘攘,色调看上去比高中生更缤纷一些。
讲座内容和竞赛知识点差别挺大。
简固很快进入了每个字好像都听过但都不熟的状态。
甄语听得比他投入一些,偶尔听左老师低声解释,大多数时候只安静地听。
要说完整记录、融入知识体系、有什么启发,对他们来说还为时过早。
是一场严肃而安静的放松。
简固禁不住一直悄悄偷看甄语的表情。
甄语在看着台上那位教授时,在和左老师小声交谈时……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上辈子,简固曾经一度想过去问问甄语的老师,是否清楚学术剽窃那件事的原委。
最终选择了自行调查。
他曾经无法克制地想过。
甄语在冬令营里听了朱教授讲课,开始执着于理论研究,后来成功成了对方的学生,却最终选择离开……究竟都怀着怎样的心情?
想象终究太过模糊而虚浮。
没有亲身体验过心态的转变,没有经历过从努力到破灭的过程,怎么可能想象得到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绝非恶意,但也是揣测。
可笑他现在才弄懂,而不是上辈子就怀着足够的真诚。
他自两人见第一面开始,就不由自主地可怜甄语了吧?
用再多文雅的词汇包装,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好在他似乎没有冒犯到甄语。
甄语对什么都不在意了——身处他无法想象的心情当中,封闭了自己。
这辈子,成功守在甄语身边照顾对方后,简固已经很久没想这么多上辈子的事了。
今天,在看到甄语神采奕奕的眼神时,他好像稍微窥见了一些。
甄语在冬令营里,也是用和当下这样的心情听朱教授讲课的吧?
喜欢学习,喜欢知识,喜欢难题,喜欢这个学科,喜欢探索与被引领,喜欢很多很多东西……
甄语是兴奋且快乐的。
数年之后,遭遇满是谜团的挫折时,这样闪亮而单纯的初衷,不知道会带来多大的苦楚。
之前,他常常想,如果自己能来得早一些就好了。
在甄语没成长得那么清醒坚强的时候就各归各位,将影响降到最小。
现在,他却有点怨自己上辈子没有重生得更晚一些,没能为甄语查清事情的真相。
甄语对他说“别查了”的时候,那么平静又淡然,直到现在,他才领会到背后的绝望……
甄语轻拍了拍他膝头,凑过来轻声说:“你干吗?”
简固转过头,飞快地眨眨眼,用谎话遮掩:“我……打哈欠了。”
快收着点,甄语都看出他热泪盈眶了!
他这个年龄,是怎么做到喜怒这么形于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