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固离开后，甄语静静地坐着，一时间竟因轻松而有了虚脱的感觉。
险些被截断的竞赛之旅……终于结束了。
他去过了想象不到的地方，站在彼时有些难理解的高度望了望，然后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
得早点把心思拉回学习上才是。
取得的竞赛成绩对未来录取有帮助，比他原本制定的目标帮助更大，但还是需要有一个出色的高考成绩。
仅剩两百余天。
这时候就别说“两百多天”了，实在是不多。
父亲开始清醒、情况稳定了，实在让他松了口气。
撇开内心复杂的感受不谈，起码他们有逐渐回归学习的可能了。
就算他坐在这不会为这件事烦躁得坐立不安，情况不明也难免担忧，学得进去才怪。
突如其来的意外进入平稳期，他也有心情回忆过去了。
回忆着……就是普通的日子一天天过，和父亲不太熟的感觉。
同样是忙于工作不着家，母亲和他沟通得还比较多。
当他们父子一起住在家里那栋房子时，最多清晨和深夜见个两面，早晨还经常碰不上。
甄荣家没住校的时候，父亲也从未因为家里有两个孩子而操什么心、做什么家务。
在他们兄弟俩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必要的事父亲会做，比如换灯管之类的。
他能够着了，就是他自己做了。
爬高攀低的岔梯现在仍比他本人高一点，没出过什么事真是运气好了。
他想起这些，不是要抱怨什么，生活的角角落落里存在各种危险是很正常的事。
水啦封冻啦火啦油锅啦刀啦剪子啦……
他开始回想的时候，自己也没料到，本是不由自主想起与父亲的回忆……却只描摹出了模糊的背影。
他们面对面交流的时候着实不多。
他的父亲，和另两位家人没什么不同，就像一个刻在必做事项里的符号。
不同点只在于，母亲和甄荣家的符号会发光发声，父亲总是很沉默。
他本能想找点亲近的回忆，硬是没找到。
看来，他不是没人性，是没记性——难道还要说父亲不对？
父母从来没短缺他什么，没什么可抱怨的。
物质上的支持和精神上的支撑这两者，有的家庭就是只能顾一头。
究竟是力不从心，还是打从心眼儿里不想，都不重要了。
想不出美好的温馨回忆，也就算了。
但凡他手里有本书，也不会闲得浪费时间琢磨这个。
有发呆发愁的空儿，学习会儿不好吗。
以前天天相处的弟弟都撇开他了，还指望别人什么。
每个人与家人之间的情感可能都很宝贵，他只是没拥有太多而已，不该为这事耽误学习。
学习是他努力了起码能抓住一些的东西，不比东想西想、越想越丧强多了？
应该从行李里把平板电脑拿出来的。
竞赛的书眼下用不上了，平板里有平时学单词的程序，可以边待在这边学。
有书当然更方便，电子设备需要充电，能不能创造条件……
他琢磨着事，抬头一张望，就被震惊到了。
他闲坐在这瞎琢磨，完全不耽误谁。
从走廊一头直直向他走过来的人，可能也没耽误别人，但，这是在胡来什么？
“你别跟我说，就这么会儿，打了个来回。”他板起脸，皱着眉，“傻子也不能信。”
简固被质问得一冷，没什么底气地回答：“不是，我是到楼下了，车里有……呃，给你送点东西。”
甄语看了看简固手里，拎着个提兜，与身形相较起来倒不大，装得鼓鼓囊囊，不知道都是什么。
他蹙着眉头，不打算给好不容易离开了又跑回来的憨憨好脸色：“什么东西？”
“这个是枕脖子的，这个，眼罩，你可以戴上在哪靠会儿，有纸巾和湿巾，还有消毒的，这是漱口水……这是巧克力……发热贴，夜里要冷了记得隔着衣服贴。”简固两手撑开袋子，翻着给他看，最后才提某个盒子，“手机你也拿着好不好，方便联系……移动电源和充电线都在这。”
甄语：“……”
他仰头望着简固，哭笑不得地明知故问：“你打算回家就不再来了？”
“没啊，我晚上过来——行吗？”简固说着说着，怂怂地征求意见，“你说了算。”
甄语绷不住了，笑着摇摇头，一把拿过袋子：“随便你。”
沉，比想象中还沉。
“那我走了？”简固谨慎地观察着甄语的表情，见他没有因为自己去而复返生气，这才放下心来说话，“要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可能有没想到的。”
甄语瞥着他：“我也没想到——你车里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简固挠头：“有刚买的……”
很明显吗？这就暴露了？
甄语缓缓舒了口气：“回吧，谢了。”
简固不是很愿意马上就走，无情离开，让甄语一个人在这，多孤单呐。
再者他们又好几天没见面了……
“简固。”甄语心平气和地说，“你要不走，我正好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简固大喜：“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甄语抬手扒拉着简固的胳膊，制止了对方意欲坐下的动作。
他一抬眼，和简固四目相对，态度寻常地笑了笑：“我想说，今儿晚上别过来了，在家好好休息，陪陪她——不听话，我就跟你急。”
简固：“……”
这是什么最温和的表情最冷酷的话？！甄语啊！
甄语沉下脸，意有所指：“还不走？”
不爱在这腻乎吗？再腻乎他还有话说！
“走了。”简固使劲儿又看了甄语两眼，“我回了，你，照顾好自己，有空跟我联系啊。”
甄语轻松一笑：“不走咱俩就聊聊联系的事——”
“走了走了。”简固被吓得连走出去好几步。
再回头看时，甄语的目光并没有追随他。
就走呗，剩下没有最无情只有更无情的甄语一个人。
他知道是为了他好，但，也不必这样吧。
他心里感觉很不好，还得故作坚强。
大步如风，说走就走，不再回头。
唉！都是自己作的。
肯定是他烦到甄语了。
……
甄语不用猜也知道简固在腹诽什么。
总归不会是怪别人的话。
简固最多自我埋怨一下，性子比心地还软和。
真没辙。
他轻轻叹口气，把装手机的盒子拿了出来。
点亮屏幕一看，电量满格。
随手滑屏查看一下，他常用的软件都有。
简固是什么时候弄的，他怎么从来没发现？
一年前就说让他用了，他拒绝，简固也没追着说，难道就一直这么保留着、准备着？
只要他伸手，总能从简固那接到什么。
不拘泥于一部手机。
他翻翻看看，估摸着时间，简固差不多该到车上了。
那就联系一下吧。
联系一下，哄哄垮着肩膀、脚步沉重地离开他眼前的简固。
以为他愿意对人这么凶呢，他从来不这样好不好！
尤其还是放在心底的人。
还不是因为不那样说扒拉都扒拉不开——怪他没用，不怪简固黏糊。
事不会做，话总得会说。
甄语：“到车上了？慢点啊。”
简固：“怎么了，有事吗？需要我回去吗？”
很好，仿佛仍留在他眼前的、简固颓然失望的模样，一瞬间就变了。
“噌”地支棱起来，变精神了，就跟使劲儿往前凑似的，高举着手要给他提供帮助和依靠。
很乖，但讨打。
甄语：“你给我老实回家，别逼我发火。”
简固：“我没有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可不就是这人的真心太烫了，他招架不住！
双手拿着手机发消息，比在平板上打字方便多了，甄语却难得犹豫再三，组织不出句子。
甄语：“咱俩说的是两码事。”
甄语：“相互理解一下，成不成？”
简固：“我理解，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懂你的苦心！”
简固：“我就是想陪着你啊。”
甄语：“……”
快闭嘴吧，矫情不矫情！
正常点说话！
甄语：“赶紧回家去，明天早上之前别让我看到你。”
他根本就不想这样说话！
实在是简固……这简固……
叶冠是不是经常给他发一个用锤子敲自己的表情包来着？
他得找出来。
他急需给自己两锤，免得控制不住地对简固恶声恶气。
简固：“哦。”
随后，对话框里出现了一个小狗专注地凝望镜头的表情包图片。
甄语：“？”
简固：“我不说话了，就看着你。”
甄语一阵无语，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给他回复：“那你应该找个大点的狗。”
没那么像本人。
简固：“啊？”
甄语：“到家了联系我，帮我和她视频一下，行吗？”
甄语：“我回来了，应该去看看她，但这几天估计都走不开。”
简固：“没问题！”
简固：“妈知道你出门了，也知道这事，放心吧，都能理解，别担心。”
简固：“我到家马上联系你。”
甄语：“嗯。”
看起来，就算是打字，要打出那个字也有点难。
好在简固能懂。
甄语现在想起那个从初次见面便颇具亲切感的身影就……胸口有点堵，脑门儿也有点疼。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脾气急，做事总想讲道理，面对别人强烈的情绪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经常按母亲和弟弟的意思做事，一方面出于责任心，另一方面也是有点嫌烦。
反正总要有人做，他何必惹来对方可能更强烈的情绪呢，遭不住。
那位看上去非常脆弱的她，即便温柔地笑着，也带有挥之不去的忧愁。
万一她知道了真相，情绪很激动，他该怎么办？
要不是简固带着他提前认识了她，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提起来。
他不喜欢掰扯，更怕掰扯不了、束手无策。
也就是简固不一样了，他和这人掰扯八百过来回，烦是烦，但不是真的烦。
等他回过神，就发现简固发了个新角度的狗，在暗中盯着他。
哪来的这么多这玩意儿……怪讨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