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情绪太过古怪，甄语闷着头，可劲儿往面店的方向走。
微妙却轻柔的感触几乎转化为实体，蛛丝般粘连着，挥之不去。
要是蛛丝，至少可以找到一线与众不同的触感，将其摘掉。
他这是心理上的异样感受，仿佛被什么黏着，毛毛的，脊背发麻……
偏偏又不讨厌。
简固只是像往常那样说话而已，他怎么会这样在意？
甄语快步走着，试图甩开烦恼，到了马路对面却忍不住回头。
遥遥便看到简固还站在原地接电话。
许是瞧见他回头了，简固高高扬起手招了招。
好的，他继续走。
等他进入巷子里，从街面上就看不到了。
免得简固看见他的背影就在前头再着急追。
等到对方看不见他，他再慢慢走。
甄语望着远处那个努力引起自己注意的身影，慢慢心平气和了许多。
距离如此之远，简固在他视野里只有一小点。
他便不需要在听对方说话时抬头仰视了。
当他略微抬头看着简固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感觉会更严重。
怎么会这样？
他又不在意身高体型上的压迫感。
他不矮，普通身材！是简固发育得太好了。
可能从小这人就是个可爱的乖乖，所有长辈都乐于看到他吃饭，追着喊他多吃快长……
甄语转过身继续往面店的方向走，边陷入毫无根由的想象边忍俊不禁，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嗐，简固啊……
“哥。”
大约怪心情轻飘，过分迷蒙，甄语听到熟悉的声音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哥？”
听到第二声，他才循声看去——是合理合法地喊他哥的，他的弟弟，甄荣家。
“哎？”甄语愣住了，“你，你怎么在这？有什么事？来找我的？”
“我刚出站就看着是你。”甄荣家笑了笑，走到他面前，“对，我是来找你的。”
“怎么了，学校有事？”甄语上上下下打量着弟弟，“你们住宿不是管得很严吗，你怎么出来了？”
“可以请假。”甄荣家轻描淡写地说了，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
“少来这套。”甄语有些发急，“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和哥哥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别拿这个模样跟我说没事啊，我不信，你前脚回去我就追学校去。”
“嗯……”甄荣家迟疑着开口，“是有一点事。”
“那就说啊。”甄语急脾气上来，又重复了一句，“跟哥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孩子大了，真是不省心了。
以前在街面上玩儿被欺负了，不老是立马喊他、让他平事儿吗？
当哥的该干的不就是这些吗。
“我和同学，闹了点小矛盾。”甄荣家略略低下头，垂着眼帘，“我的同学们都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
“上回你送我到同学家，没坐就走了，他们……”
“觉着我不给他们面子吧，可能是。”
“这什么逻辑？”甄语听得直皱眉，“你哪个同学？就那个贝、贝若蕙？”
甄荣家抬眼看着哥哥，笑了笑：“哥你对她印象倒是满深的。”
那很难印象不深吧？甄语想到当日的情形，有点想咧嘴。
说实话，人家的成长环境和傲气都摆在明面上，甄荣家和这样的小孩儿来往，早就该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他真不知道他弟提前建设好了没。
他继续追问：“所以呢？你来找我是……你同学怎么说？”
甄荣家吞吞吐吐地回答：“也没怎么，就是，明天学校有、有个活动，看我能不能，把你喊过去。”
甄语看着弟弟颊边泛起的羞赧，以及不自在地抬手频频推眼镜的动作，皱了皱眉。
他弟这模样，有点过了吧，有隐情？
“什么活动？”甄语想了下，周五啊，“我们刚考完月考，明天开始讲试卷……我看看吧？”
“哥你有事就、就算了！”甄荣家提高了声音，急匆匆地说，“我，这就回去了——”
“话没说完呢。”甄语皱着眉拉住了他，“说说，什么活动什么时间，我不是说了我看看吗。”
他几乎不请假——就之前回家周去接他弟请了一次。
班主任人很好，有合理理由应该会同意的。
他母亲平常没空来参加他的家长会，班主任也会表示理解，在电话里和她通话聊聊。
他弟特地跑过来提，一来有可能同学起哄了，二来，说不定就是学校里比较大的活动。
他们家家长无法出席，他自己可以想想办法。
万一别人家都有、他弟没有呢？
由于父亲的工作不能耽误，两兄弟的同学会一般都是由母亲出面参加。
在他们读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的时候，如果日子相撞，每回都是他弟优先。
当同学问他“你家长呢”的时候……
第一次，他有点难受，毕竟别人有的他没有，显得过分突出，格格不入。
后来渐渐就习惯了。
即便习以为常，他也不喜欢看到别人同情的眼神。
总不能让他弟也经历这种事吧，需要家长到场，却没人去。
孩子从小没经历过，容易心理失衡，作为哥哥，他得多关心一下。
甄语不由得又问了一句：“你跟妈说了吗，她没空？”
可能的话，他不想耽误课。
甄荣家的神情再度变得复杂：“和她说……”
甄语看弟弟这模样，一摆手做了决定：“行了行了，我想办法。”
是什么事，去看看就知道。
他又问：“时间地点？”
“周五下午三点。”甄荣家露出了腼腆的笑容，“哥你到了校门口，就让门卫通知我们班主任，我去接你。”
甄语回忆了一下甄荣家的班级，还有班主任叫什么，答应下来：“好。”
“你现在回去吗？”说定了，他便关心起眼前事，“要不吃了再走？”
甄荣家微微摇头：“不了，我还要回去上自习。”
吃顿饭又不花多少时间。
甄语心里这样想着，并没说出来。
嗐，囊中羞涩。
带上简固勉强可以支撑，再带上他弟，钱是真不够。
于是他没坚持邀请，只说：“回去慢点啊，坐地铁吗？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哥，你去吃饭吧。”甄荣家看了看远处，“是你提过的，那家牛肉面？”
甄语笑着点头：“是啊，考完试了，补一补。”
要给简固更好的，他现在给不起，还好有这种物美价廉的店救他。
甄荣家也笑：“那我就回学校了。”
甄语下意识觉着，甄荣家离开的路上会遇到简固——稍微慌了一下。
当他发现他弟拐进了一条小路，也就放下了这个担心。
慌什么？
他是发现简固对他弟没多么热情了，可两人这样的个性又不会起冲突。
用得着慌吗？
大概他只是不希望简固兴冲冲地追过来却看到不想交流的人吧。
至于简固为什么不想和他弟交流，他不打算问。
谁和谁投缘都看个感觉，他也没觉得弟弟多好、人人都该喜欢。
他自己对他弟好就是了，上回还毫不犹豫地放了简固鸽子。
就算补上了，也难免显得在他心目中给弟弟装被比和简固一起学习更重要。
这又不好比的，何必面对这种比较。
不让简固和他弟碰面、不让他们同桌吃饭，可以有效避免这种场面。
他是有点偏向自己的弟弟，但也不想看简固失去笑容。
谁知道简固什么时候会失去笑容啊！
他和他弟一起吃饭，从来都是要从碗里夹点好东西给他弟的，万一简固因此失去笑容呢？
呃，简固和他一起吃饭，会把他爱吃的夹给他……
完蛋，什么都没干呢，更内疚了。
就离谱。
甄语边琢磨边赶到面店，点了两碗面，并要求直接结账，结完才安心地坐下等着。
简固来得比他想象中慢一点，还好提前跟服务员说过了先别煮。
“打这么长时间电话？”甄语半路上停下和甄荣家说话，耽搁了一会儿，不料到这还要等，“你要有事——”
“不是不是，是大哥。”简固赶忙解释，“大哥问问我考得怎么样，前几科他都没问，说得就多了一些。”
大哥昨天上午陪他过来，说要在重要的场合等他。
公司有急事，很快就离开了。
跑那一趟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很感谢大哥行动上的支持。
“你这个称呼方式。”甄语之前就微妙地感觉出来了，“听着像咱俩的哥哥一样。”
“是吗？”这是简固的小心思，被甄语发现了，感觉这是个好机会，立即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觉得，大哥人怎么样啊，是个好哥哥吗？”
甄语漫不经心地回答：“陪你来考试了，应该是个好哥哥吧。”
“我是说你觉得……”简固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问，“你愿意有一个这样的哥哥——”
“可拉倒吧！”甄语深感莫名其妙，打断了简固的话，“你要说什么？”
该不会要说什么“我大哥就是你大哥”之类的话吧，他们俩是要参加什么不法组织？
朋友间表达亲近用不着这种方式啊。
话都说到这了，简固没有退缩：“你……是不习惯有哥哥，还是，觉着大哥不理想啊？”
甄语：“……”
他今天也该叫甄没辙：“你是想让我评价你大哥？我好意思当着你说什么吗？”
“你说了他很凶了。”简固说着又有点发笑，“眼神像核桃钳。”
“我那是开玩笑的。”甄语尴尬地解释了一句，“你真想问啊？”
他看简固这意思，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