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坑我?”
贝若蕙站在距离甄语和简固几步远的地方——她刚才自己退的,极力让自己从讶异中平复。
“有什么说什么啊。”
“没仇没怨,没必要给我挖坑吧?”
“早知道这样,我可以不来。”
她态度很快比方才软化了不少:“要么,就当我没来过?”
简固回答的是:“你来都来了……”
“不带这样的吧?”贝若蕙脸色沉了下来,“是,我来了,没当回事大摇大摆地来了。”
“来之前画了个战斗妆,整得挺邪门的就来了。”
“被监控一照,跟来找茬儿的似的。”
“我平时就这样。”她语速很快地解释了一下,“我真不知道是这么个情况。”
“我早知道受伤的是你简少,脸都顾不上洗就得过来。”
“没必要吧……这么演我。”
“你是不是打算把门口监控送我们家里去?”说着说着,贝若蕙有些咬牙,“让我们家老爷子看看,我在外面是怎么惹了事儿还张扬的?”
“没必要!”
“你提条件,我认栽。”
甄语为贝若蕙变脸之快目瞪口呆,几乎立刻想到了躲进房间的叶冠。
叶冠说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和贝若蕙将来是亲戚,不适合在场,先躲起来。
他们比较像亲兄妹——都挺邪的。
只不过,贝若蕙显然还有顾忌。
“我没有什么条件。”简固心平气和地说,“就你不要管这件事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贝若蕙安静了一会儿,明丽的面孔沉静如霜。
她开口说起了别的:“你不怕跟凌轶那样的人结仇?”
“你不怕我还膈应呢。”
“人眼瞅着前途要没了,未来要完蛋了,我能管,不管。”
“将来由爱生恨,再一刀捅了我,值当吗。”
她不是问,不需要任何人回答。
她似乎不打算再坐下,很快追问:“就这要求是吧?”
“不用道歉?”
“你说了,和你没关系。”简固淡淡地回答,“你道歉也没意义。”
贝若蕙没好气地说:“那肯定没关系啊,又不是我让他干的。”
她沉吟半晌,再度开口:“要我能证明是谁撺掇他……”
简固打断了贝若蕙的话:“还得麻烦你,别深究了。”
贝若蕙清脆地骂了一句,放弃地道:“行,我认栽。”
两人在似乎什么都没明说的状态下谈完了。
贝若蕙来去如风,走之前承诺自己说到做到。
简固自己没动,也没让人送。
甄语安静地坐在简固身边,反常地感觉到了浑身发冷。
送客关门后,简固语气立刻软了下来:“我,那什么……”
“你不用说了。”甄语下意识不想把话说开,“我已经想到了。”
简固越发谨慎:“你,想到了啊?”
“嗯。”甄语笑了下,“傻子才想不到。”
看来简固也不傻。
这里面,有甄荣家的事。
他这个当哥哥的意识到了,简固想到了,贝若蕙应该也琢磨出来了。
他不理解。
简固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态。
贝若蕙大约是想将责任甩得更干净些。
他看得出来,她不想和简固交恶。
也好,“恶”这个字,就不该和简固沾边。
他不理解,就不想聊这个,不打算把简固牵扯进来。
“甄荣家,才十五岁。”简固语速缓慢地说,“还可以教……就是,可以好好聊聊,把话说开,弄清……”
“你早点休息吧。”甄语舒出一口气时有些发颤,胸口的憋闷挥之不去,“我自己再想想。”
“别啊。”简固有些发急,“你别自己闷起来想啊,和我说说呗。”
甄语人都已经赌气一般地站起来了,闻言低下头,看着眼神殷切的简固。
说什么?
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说他觉得,教肯定是教不了,聊也聊不出什么花儿来?
那是他弟。
他从小就没教过他弟什么。
那孩子足够聪明,靠自己观察就能遇上什么人说什么话。
时不时还能装傻。
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再假也能演成真的。
现在大了,聪明固然还是聪明的,被人看透了却开始显得拙劣可笑。
甄语从来不会因出身而妄自菲薄,但是,不得不承认,不仅简固遇事是成熟的……
混世魔王般的叶冠看事情也很透彻,就连贝若蕙,都非常不好糊弄。
他弟干了什么,一眼就被看穿了。
在简固提起来之前,他并没有想得太深入。
如果真是他弟刻意把他引见给贝若蕙。
如果,他弟真的挑唆过凌轶……
贝若蕙在简固这丢了面子,反应过来,想到了这一层,回去之后要怎么发作甄荣家?
他没想得这么复杂,简固却已经开了口,请贝若蕙放甄荣家一马。
听听简固的语气吧,多么肯定。
甚至已经不是猜测了,简固很肯定这里面有他弟的事。
他自己都不肯定……不敢肯定。
“我不明白。”甄语最终轻声道出了自己的茫然,“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之前已经得出了结论。
他弟或许,像不喜欢同外人来往一样,不怎么喜欢他。
这个认识对他来讲,说是巨大的打击,也算不上?
他从来没想过获得什么回报。
比方说他弟要尊重他呀,要多听他这个哥哥的话,对他同样好……什么的,通通都没有想过。
他早就意识到了。
他可以疼这个弟弟,却未必能引导对方什么。
他弟过分聪明了,比他聪明得多……
他在对方漫不经心地翻看自己的教材和作业时就意识到了。
甄荣家不是一个等待谁去教的小孩儿。
在他们读着小学,还没意识到这个世界有多广大的时候,事情就很明显了。
那时候,家长和老师的话在他们心中理应是一种管束。
然而,没有任何人说的话在甄荣家那建立起过权威。
他弟在别人眼里是个懂事听话的小孩儿。
在他耳边嘀咕的时候,就是个破除迷障的人精。
老师和家长的话不是一定对,一定要去听……他们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只要不被发现就行……
这居然是他弟教给他的。
甄荣家,能是一般的小孩儿?
他只不过是一厢情愿地在拿他弟当小孩儿对待。
简固看着甄语的神色几番变幻,实在是没忍住:“甄语,教他不是你的责任,你没义务……”
“我是他哥。”甄语下意识打断了简固的话,“别说这个。”
他不喜欢听这种话。
从小时候他弟教唆他做些出格的事起,他就不喜欢这一类的话。
也从来不想照做。
说着,听着,似乎很轻松。
真什么责任都不担,那不就太自由自在了?
简直没有原则。
得,他现在想到他弟,同时想到的就是“教唆”。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简固忍了又忍,勉强把“你不是他哥”几个字咽了回去。
说有什么用,赶紧担起教好甄荣家的责任才是。
克服那种见到对方时本能产生的不适。
他开始只是不喜欢甄荣家。
现在发展得越来越厉害了,只是想起来就很不舒服。
好像冥冥之中他们就八字不合。
他们明明是兄弟——呃,大哥和甄语也是兄弟来着。
想着想着,他就想起了下午打电话时的事。
他给大哥打电话,只是想讨论一下基金会要怎么更多地关注校园欺凌,在这方面做点什么。
大哥:“你那朋友在学校给你惹什么事了?”
他开始没反应过来:“惹事????”
“呵。”他大哥冷笑,“那个甄语。”
简固:“……”
干吗啊,和甄语有什么关系!
大哥说起甄语的时候为什么要咬牙切齿的?
就像一见就讨厌、回去越想越气的那种状态。
和他见到甄荣家之后的一系列反应差不多。
难道,大哥和甄语、他和甄荣家在转世投胎之前都是冤家仇人,所以才会被阴差阳错地分开?
要是没分开,甄语在他大哥的高压之下,得过得多委屈啊?
他呢,多半跟不上甄荣家的思路。
现在这样,倒是挺和谐……
得改善啊!
该是什么是什么,各归各位。
他必须把属于甄语的一切都还给甄语。
现在的关键是疏导甄语的心情。
“不说这个了,说点什么?”简固努力让自己笑了起来,“吃过橘子,不能喝牛奶了……”
“吃点别的宵夜吧?弄点热汤喝?”
“我都没出去,外面冷不冷?”
甄语看着简固真心充满了求知的双眼,绷紧的神色慢慢跟着放松了下来。
这人啊,开始是没话找话。
说着说着,就是真的在提问题了。
真的好奇他冷不冷,真心实意地在关心他。
大部分神情都不是演的——只有轻松是。
“不冷。”甄语说完之后,轻声道,“以后不用这样。”
“你心情是什么样,就……表现出来什么样,就行了。”
“不用没笑强笑。”
听上去是不是像在发脾气?
简固能理解他吗?
能理解他不想再看到什么人表演了吗?
他原以为他弟起码对家人是有真实情绪的。
没有的话,太过不寻常了。
如果,真的一点都没,那也太像……他为了孟舒然而阅读心理学资料时,看到的,一些情况。
他不敢信,也不敢想。
脑海中浮现此事的时候都像断片儿了一样。
他不愿意去问他弟什么,感情上在逃避知晓事实。
然而,不能不问。
他必须搞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不能随便糊弄了事。
“我回头和他聊聊。”甄语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必要和简固说这些,只是想说,“你别来,别管,别偷摸跟着。”
简固微微蹙眉,看着下定了决心的甄语:“你……”
甄语当即又加了一个要求:“别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