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固和叶冠话说到这，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

无论心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在推门走进来的甄语面前，都不应该表现出分毫。

简固是这样打算的。

打算得挺好。

甚至拙劣地捂脸清了清嗓子——表面是礼貌，其实是为了掩饰表情。

他都装咳嗽了，低头暂时不看甄语也很正常吧？

“我想问问你。”甄语开口说话了，语气很平缓，“热牛奶，加不加糖。”

简固狠狠一怔，猛地抬起头，立刻看清了甄语的表情。

他下意识慌乱地站了起来：“甄语……”

“你冷静点！”甄语提高了声量，“手，胳膊！别撑着桌子。”

简固这才意识到自己手扶着桌面往前探了身。

就像不由自主想选一条离甄语最近的路，最快地去到对方身边。

甄语说想问他热牛奶加不加糖。

热牛奶是个多快的过程啊，加不加糖，事先就要决定。

甄语出了门，怕是想到就立刻回身来问他了。

刚才，显然就在门口听着。

“你听见了啊？”简固一时紧张得有些目眩，“我就是猜、就是猜测——你你……”

他该怎么安慰甄语？

“你别，别生气。”

甄语应该是在生气吧？

他听说这事的时候，那么一瞬间，几乎被喷出来的怒火给点燃了。

甄荣家，什么东西——然后甄语就进门了。

他，在心里七手八脚拼命灭火，不敢声张。

原打算回自己屋再生气来着……

他也是的，怎么不找个背人的地方问。

怎么就被甄语听到了！

甄语没有说话，来到书桌旁，看着黑屏的平板电脑。

尽管几乎已然百分之百确定，他还是抬头看向了简固：“充电器，有吗？”

“有有。”简固连忙从抽屉里拿出了充电器，“给。”

他只能左手递东西，稍微有点够不着。

甄语愣了一愣，叶冠已经双手接过充电器，双手递到了他面前——站着。

甄语和简固两人一时都愣了。

“就断了一条腿啊，又不是站不起来。”叶冠见甄语愣着没接，利索地把充电器插上了，“危机关头，我可不就站起来了。”

说的可能是什么俏皮话，但甄语和简固都笑不出来。

甄语细细打量着叶冠摊在书桌上的文具，说不好是不是仍抱有什么希望地问了一句：“装这些的袋子，是什么颜色的？”

“黄色！”叶冠立刻回答，“可显眼了。”

这也对上了。

甄语不仅不觉得生气，还有点想笑。

平板电脑上已经出现了正在充电的图标，此时将其开机，出现的就是格外简洁的桌面。

“这什么都没有啊。”叶冠凑在旁边看热闹，“能证明吗？”

甄语走到自己的书包旁，拿出了装有耳机的盒子。

他当时急着把平板电脑换给他弟，忘了耳机这事。

事后一想，还想用它听外语，暂时也就没给。

老型号的那台他用了，上网速度不太理想，总有点这那的小毛病。

能用，不是不能用，只不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是他自找的。

他自己决定把新的换给了弟弟。

甄语已经百分之百确定了，叶冠放在桌面上、说是捡到的平板电脑，就是自己那台。

保护壳上的痕迹不会都那么巧吧？

现在只剩连上耳机验证这个步骤了。

他当时有些匆忙，没删除蓝牙设备……

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开合一下耳机的盖子，结果就有了。

这台平板电脑，就是他给他弟的那台。

“你坐下，甄语你坐下。”简固追在甄语身边，看着他目前的状态，没法两手护着他到椅子旁坐下，着急得不行，“坐下好吗？先坐下咱们再说。”

叶冠仗义出手推了把椅子过来。

简固连忙用左手接住了，同时把胳膊垫在了甄语身后，用胸膛轻轻去撞甄语的肩膀：“甄语？先坐下吧，坐这儿……”

他右手不是不能用，是不敢。

甄语已经这样了，不能再为他担着心了。

他必须老老实实地保护好自己受伤的胳膊，不能给甄语添乱！

甄语的心情想必已经够乱的了。

“我没事。”甄语叹气般挤出了一句话，在椅子上坐下了，“你也坐。”

就是有点一口气上不来的感觉。

事情就是这个样儿了。

他匀给他弟的文具，多少有点不舍得地给出去的东西，被他弟扔掉了。

也不知道叶冠是怎么溜达的，怎么这么有缘，就给捡着了。

他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伤心难过？好像也不是。

他只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他是真的舍不得来着，就算是给从小带大的弟弟，也狠下决心，割舍了一下。

他愿意给，应该给，还是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舍不得的感觉。

他弟呢，或许连看都没看，就丢进了垃圾箱。

太可笑了。

平板电脑这事更可笑。

母亲让他去给他弟送平板电脑的时候，他单单有些怀疑，他弟是不是看到他有平板电脑了，自己也想要。

从母亲那拿了所谓淘汰的，送到他弟面前，当场打开……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经历着那个过程，只要他是个好哥哥，就该提出把自己的新款换给弟弟。

或者，一开始在母亲面前就该提。

难怪母亲有些不高兴了。

始终在教育他要做个好哥哥、对弟弟负责、有什么要给弟弟分享的，可不就是母亲吗。

他觉得这些话没错。

他愿意承担哥哥的责任，愿意去做那些，该给的都给了。

他愿意，他应该——他活该。

甄语抬手扶了扶有些发胀的脑门儿。

他头疼。

“甄语。”简固现在哪敢坐，几乎跪坐在甄语面前，仰头看着对方格外苍白的脸，扶住对方比自己纤细许多的胳膊，“你别多想，他可能……”

可能就是坏呢。

就，不好。

日后，甄荣家对甄语也不好——反正他觉得不好。

就算他不知道兄弟俩怎么相处，但上辈子甄语对甄荣家明显一点都不亲近了，不可能没理由！

甄语给甄荣家点东西，甄荣家都扔了。

这得是多不喜欢哥哥？

两人现在明显没什么嫌隙，甄语还给甄荣家煮面条呢，特别利索地就煮好了！

甄荣家凭什么啊？

上辈子，如果凌轶是在高三冲甄语动的手，如果里面也有甄荣家什么事，简直狼心狗肺都不足以形容！

他想到了，他只是憋着没说。

那些事这辈子还没有发生，是可以避免的！

凌轶动手这件事就避过去了。

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不想带着成见去揣测甄语从小带大的弟弟，不想在甄语面前过多表现出对弟弟的不喜。

他对甄荣家没有好印象，是他自己的事。

甄语对甄荣家很好很好了，对弟弟那么爱护——甄荣家究竟凭什么啊！

凭什么这样对甄语？

“没事，他就是，我来把他教好。”简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甄语，“别难受，真的，你别难受……”

二十几岁的甄语。

和甄家母亲提起甄荣家时的冷漠。

少年时的甄语。

第一次向他提起甄荣家时的温柔。

二十几岁的甄荣家。

就不是个东西。

十五岁、在他面前怯如兔子的甄荣家……

从现在起就不是个东西！

他想大声说出来，但，不能。

甄荣家做了什么，都是他们单方面的发现，还没有当面对质。

他心里再怎么来火，都不能当着甄语的面随意发泄。

“我陪你去问问他，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简固不断用手掌摩挲着甄语姿势始终未变的胳膊和肩头，试图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支持，“我来问，你不用管了，我来解决。”

在略显宽松的衣服下，甄语的臂膀比看上去还要瘦小。

都是饿的，都是家里偏心——凭什么甄家父母那么偏心甄荣家啊！

怎么会有人舍得这样对待甄语？

简固很清楚，人不能拿自己的判断和喜恶去要求别人，但就是忍不住一阵阵地上火。

甄语从头晕目眩里缓过劲儿来，留意到简固目前的姿势，愣了一下：“你起来。”

“赶紧起来！”

简固立刻听话地站了起来，听甄语话音觉着不对，忙问：“你怎么了，你怎么……还好吗？哪不舒服？”

“有点晕。”甄语苦笑了一下，“气得吧。”

他算是知道什么叫怒急攻心了。

一气他弟办事不着四六，二气死孩子糟蹋懂东西。

气死他了要。

“头晕？”简固人都快吓麻了，“你有，有什么感觉？恶心吗？头疼不疼？眼前还看得到吗？”

他想去扶住甄语，让对方靠着自己，万一向前倒下、磕了哪就坏了。

偏偏他站了起来，这个身高差把甄语往身上揽，情况会变得很尴尬。

他只能手足无措地轻抚甄语的背：“快缓一缓，别气了快，想点开心的事，咱们要冷静，可不能被气出什么毛病……”

甄语觉得自己别的毛病没有，可能要气极反笑了：“你坐一边去。”

简固回身用脚把椅子勾过来，和甄语离得很近、膝盖碰膝盖地坐下了。

他探身扶着甄语的肩膀，试图把对方放倒：“你快靠着椅子背，靠着安全一点，万一晕了不会往前倾……”

甄语被这闹心的一通忙活弄得哭笑不得：“你还挺有经验。”

“那可不，人晕了没意识了很危险，母亲就是——”简固顿了一下，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慌忙改口，“你感觉怎么样啊？好点了吗？”

他之前还想着抛开对甄荣家的成见、对这个弟弟好点呢。

不抛了，就凭甄荣家差点把甄语气晕，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抛了。

他就是不喜欢那个破弟弟。

甄语看着简固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才好的模样，略有些沉重地主动靠在格外舒适的椅背上，深深叹了口气。

当然不好，什么都不太好。

不过，当他看着简固的时候，可以稍稍遗忘一下……那种好不起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