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弹的份量要比外头车上的更足。
办公室的门框被炸的四分五裂，空气里弥漫着血肉烧焦的气味。
温煦身上压着没有意识的锦户秀泽。
他才要动手将锦户推下去，耳朵里尖锐的震鸣让他停下了动作。
从锦户身上掉下来的沙土混着血，他紧闭着眼，双手用力按着地面将自己向上推，再一次之后，他的手触摸上了一段湿润柔软的东西，表面也粘了一层沙砾，他当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那人的肠肉。
朦胧之际，锦户被人抬走，他终于能畅快的吐息。
他被人抬到了担架上，睁开眼睛就看见挂在书柜顶上的一截胳膊，焦黑的衣裳挂在尖角，攥紧的拳头里似乎藏着什么，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
张启繁接到消息的时候，他们还在后头喝着酒。
一楼电话室里的小护士跑过来找他，说不出话急的直跺脚。
直到他们明白温煦出了什么事后，张启繁猛地一个起身将桌子推出了好远，提溜着护士的领子就朝医院大楼里跑。
裴敬紧跟着从那扇还没关上的玻璃门窜出去，而后这餐厅里的人们成群结队的朝着前院儿奔去。
“咱们能做手术的医生呢？”张启繁拽着护士一边走一边问：“问你话呢！”
小护士还不及张启繁的肩膀高，抽抽嗒嗒的说：“只有、刘、医生在呢。”
“去把他喊出来。”张启繁嘱咐完，看着南头儿那跟着日本人忙活的医生护士们，低低骂了一声狗日的鬼子，疾步上前拉着一个女医生说：“准备一间手术室。”
女医生没说话，抬头茫然的望着说话的张启繁。
看着女人的脸，张启繁嘴上又吐了句：他娘的，怎么遍地全是鬼子！
撒开那女医生的手，张启繁又拦了一个面相看着是中国人的护士问：“中国人？”
“啊？是！”
得了回应，张启繁环顾了一周听到他问话抬头的人，嗤笑了一声，拉着人的胳膊掉头朝北边儿的手术室走去。
张启繁看见方才接电话的护士从一间办公室里出来，将手里拽着的人搡过去，指着楼梯边儿一间黑着灯的屋子说：“去和她一起准备做手术。”
“启繁，怎么回事儿？”
刘医生在济仁医院呆了很多年，如今的年纪，恐怕和陈劲松老爷子不相上下。
作为最早一批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西医，刘医生的能力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张启繁看了眼疲惫的老人，那窜上头的火慢慢降了下来。
“宪兵队被人炸了。”
刘医生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忙问道：“温煦怎么样？”
“只说受了伤，再没具体了。”
刘医生点头，拍了拍张启繁的肩膀说：“我去准备，你跟乐康他们，把温煦给我送进来。”
“嗯！”
张启繁退了两步走冲大门过去，就见裴敬带着人已经等着了。
医院大楼前头，一半是穿着白衣裳的人，一半是穿着黑衣裳的人。
张启繁走到裴敬身边站定，旁边那被张启繁拽过的日本女医生朝里错了错。
“来了！”
前头进来的是日军的卡车，那卡车停在了路中间，那群早就候着的日本人一拥而上，把担架上的日军司令抬了进去。
后头那辆黑车被卡车别在后头进不来，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自发的上前，将温煦稳稳接过，一路安全的护送到了刘医生那儿。
把温煦送进手术室的时候，乐康看了眼，手术室里只有两个护士和年迈的刘医生。
本就窝了火的人，径直朝身边冒着浓浓酒气的张启繁撒了气。
“怎么就一个医生？”
他这么一说，张启繁才压下去的火儿再一次喷涌而出。
“这都他娘的鬼子，你让鬼子来给他治？”
找不到辩驳的地方，陈乐康看了眼周围都带着酒气的人，看向张启繁问：“值夜的人，你领着他们喝的酒。”
“是。”
张启繁才一答应，陈乐康一拳冲他挥了过去。
谁也没料到陈乐康的动作。
张启繁歪头舔了舔嘴角的血，冷笑一下，抓着面前人的双肩，屈膝朝乐康的下腹狠撞了一下，乐康的双手圈住张启繁的腰带着他向后撞上了墙。
众人要上前拦时，张启繁又屈肘砸向了乐康的后腰，乐康收着腰腹处的攻击，迈出脚要去绊张启繁，对方下路稳得很，他倒是直接被张启繁拦腰抱起，脑袋冲地向后摔去。
李北一蹙眉看着两人的闹剧，抬脚一个外力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踹倒在地上。
“要打出去打，别跟这儿扰了少爷治伤。”
裴敬才要上手把陈乐康护住，见二人倒在地上又缩回手，往墙边儿靠了两步。
相比他们这边，锦户司令那头格外安静。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只坐了一个人。
那人双手交叠在直立的武士刀柄上，两手不时在空中张开又合拢，闭着双目等待手术结果。
慢下来的时刻格外悠长，温煦门前的人有的靠墙坐在地上，有的靠墙站着，没再发出一丁点儿闹人的声音。
大厅里又传来很多人的脚步，没冲他们来，直冲坐在长椅上的那位日本大佐。
张启繁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最前头穿着破衣裳的人正点头哈腰的向冈本汇报什么。
他脚尖一动，侧身将身旁的裴敬挡的密密实实。
“别动。”
裴敬正要探头朝那边看，就被张启繁拦下。
张启繁垂头在他耳边说道：“他见过你。”
——咔哒。
手术室的门被人打开。
刘医生皱着眉，面色不虞。
“刘医生！”
张启繁带着裴敬也扎进了人堆儿里，乐康在最前头看着刘医生的脸色问：“少爷怎么样？”
刘医生看了眼陈乐康，又看了眼站在外围的张启繁，叹了口气。
“怎么？！”
陈乐康抓着刘医生的手一个用力，那刘医生哀嚎一声便抬起胳膊，另一只手冲钳制自己的手拍去。
“撒开撒开！”
乐康松了手，面上发怔，低垂下脑袋。
张启繁盯着刘医生眯了眯眼，推着裴敬进了手术室，然后隔着一个刘医生推了乐康一把问他：“你不是闹的欢儿？继续闹，我看看你能不能把他喊起来。”
李北一将陈乐康扶住，瞪着张启繁说：“张启繁！你今天是要——”
“少爷！”
李北一的话没说完，屋里裴敬那又惊又喜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乐康一瞬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刘医生和张启繁，下一刻就从他们二人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少——”
“嘘……”裴敬连忙冲乐康比划着，凑近了乐康说：“少爷才睁了一下眼睛就又闭上了。”
乐康冲裴敬点了下头，轻手轻脚的上前将温煦全身上下打量了遍，衣裳换上了干干净净的病号服，脸上不见伤，露在外头的双手也没见血口。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这一下被震懵了。”
刘医生带着一众拖拖拉拉的进了屋，裴敬都觉得这屋里快喘不上气了。
“欸，没事儿，他醒不过来。”刘医生见裴敬又要开始给人噤声，摆手说着：“万幸，哪儿都没伤着。”
李北一的眉头一只没松，此刻才问：“那火药威力很大，少爷别是内里被冲的留下什么问题。”
“放心吧。”刘医生肯定地说完，背着手溜达出了这间屋子，里头那两名护士见状也跟了上去。
张启繁站在墙边拦住了报信儿的护士。
“今儿你在这儿守着。”
“好好、我、我知道了。”小护士端着托盘连连点着头，出溜一下从张启繁抬起的手下头钻了出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乐康扭头朝李北一轻微摆了下头，李北一回身将一屋子的人都赶了出去，他自己也跟着一同出了房门。
关上房门，走廊另一头的手术还没结束，李北一朝大厅走着，突然那一直闭目养神的冈本睁开眼，转头朝着他这边看了过来。
远远的，李北一似乎看到了冈本嘴角的笑，那双在武士刀柄上不断抓握的手也换了花样，左手紧握住刀柄，右手覆在其上，指尖不停变化的点动。
在李北一转弯踏进大厅的时候，冈本的右手再次张开合上，没有了任何动作。
温煦手术室斜对过的是刘医生办公室。
此刻办公室的房门打开了一道小缝，里头人拿着面镜子正巧照见了冈本方才的所有动作。
“我说，你偷闲怎么偷到我这儿了。”
刘医生背对着门，脱着方才给温煦检查时穿的白大褂一边冲身后念叨着：“这要是让乐康知道咯，你俩不更得打呀。”
“嘿，您这话说的，这不是赶气头上了。”张启繁将镜子揣进了口袋，轻声将门颌上，坐到刘医生桌前看病的椅子解释着：“平常他看不惯我，但不会动手，今儿让他出出气吧。”
“呵，你让他出气？”刘医生靠坐回椅子里，闭着眼睛说道：“是你过了手瘾吧。要不是那个姓李的小子一脚把你俩踹开，我今天就得给他瞧病咯。”
“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
“嗯，你还别狡辩。你从小打仗下死手，别的我不敢说，这个我倒是敢打包票。”
张启繁挑了挑眉，将刘医生方才脱下的外套盖在身上说：“困了，眯会儿。”
“你也不怕有人找你。”刘医生关了灯，慢腾腾的走到小床边躺下，趁着盖被的功夫又说：“柜子里头有厚的，天冷别冻着。”
张启繁哼笑一声，应道：“我知道。您赶紧睡吧。”
窗子外头守夜的不止有他们的人，还有两三组上着长枪刺刀巡逻的日本兵。
“今天不会再有事了。”
明天就不一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啊，猜猜李北一为啥如此烦。
还有啊，骂人不好，小宝贝儿们可别跟黑皮学嗷。
咱们要向有文化的人看齐，损人不脏自己嘴。
欸嘿嘿，我想着，反正我也封着呢，那不然就日更吧！（视情况而定视情况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