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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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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3月14号。

戊寅年二月十三。

北平城,东大街。

接近晌午,正是逛这东大街的好时候。

笼屉摞了两人高的包子,揭开了锅,热气熏天。

对过儿面饼铺子也不甘示弱,一铲一铲的将外焦里嫩的火烧往篮子里堆。

“包子!刚出炉的包子!”

“火烧!刚出炉的火烧!”

铺子两人抬头对望一眼。

“大肉包子!大素包子!大包子嘞!”

“褡裢火烧!糖火烧!卤煮火烧欸!”

两相喊叫招呼的势头越来越大。

两边儿吃饭的客人,将对上头的两人拽了过去。

“老板结账!”

“老板结账!”

两头儿吃完饭结账的都是年轻人,看着年岁不大,包子铺这边是两个男的,面饼铺那边是一男一女。

“吃好啊,下回还来!”

“欸,好。”

那女客人十分客气的冲火烧老板回了话。

两桌客人相继起身,在街上对视一眼交错离开。

街道上除了些穿着厚重棉絮袄子买菜买饭的人,还有不少汽车黄包车也会在这边经过。

西装革履的人也会来买火烧,衣着鲜丽的小姐太太也会在这街上买胭脂水粉。

这街上,什么人都有。

原本哄泱泱的人群,每当遇到日军巡逻小队时就会骤然无声,人们也很自觉的给他们让出路来。

很大一部分时间,日本兵是不会主动上来找茬。

除非,他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包子铺旁边的一个小胡同里,昨天还没有那一堆竹筐,今天那竹筐摆的很突兀,像是专门为了遮挡什么。

他在队伍末尾,直觉不对,抬脚就要冲那胡同走去。

面饼铺子边上有个卖布匹的庄子,门口那等着女人挑好布料的男青年正倚在门口摆弄着手里那块手表。

若是眼刀真的有用,那背着身子马上就要进到胡同口的日本兵,早让他活刮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如果差错出现在这里,那他们初次行动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

青年侧头看了眼还没走远的巡逻队,眼中一动,回身就见屋内的女人示意他看一眼手表。

青年抬手拨弄了额前的碎发,轻咳一声道:“我突然想起个事儿来,老宋约我去打牌。”

女人拿着料子的手一顿,冲他说:“你去吧。”

那布匹店的老板是位女老板,中年人,上下打量着这一对小夫妻,凑近了女人道:“可不要去啊,男人家成日里打牌算是个什么事儿哟。”

女人淡笑一声摇摇头,看着青年已经迈出门的脚,突然高声喝道:“你去了就别进家门了!”

男青年邦的一下被门槛绊了一跤,顺势滚到了外头的大街上。

因着巡逻队经过而安静下来的街道上,他们两位的声音格外吵闹。

男青年在地上扶着脚哎哟哎哟的叫着,冲屋内的女人喊:“你个臭婆娘,等着的!”

话毕,这整条街上的人全都看向了吵架的夫妇。

“快进来!丢不丢人!”

女人未露面,只在屋内叫人。

男青年似乎也觉得有些栽面儿,扶着腿一瘸一拐地上了台阶。

低头看路时,瞥见了那同样回头注意到他们的日本兵。

“ねえ、五道、何しに行くんですか?(嘿,五道,你去干什么?)”

站在胡同口的日本兵才收回视线要进了胡同,就被身后的小队长叫停了脚步。

“早く行きなさい,ここで時間を無駄にするな!(快走,别在这耽误时间!)”

“違います。ここには——(不是的,这里——)”

“あ、いいですよ、早く早く。(啊,别说了,快走快走。)”

“はい。(是的。)”

一头一尾短暂的叫喊声过后,那胡同口的日本兵转头朝着队伍跑去。

青年也将门外的一只脚收了回去。

“这样了还去打吗?”

“你瞎啊,这样了还怎么去。”

女人斜了他一眼,轻声冲老板说,“您这布我要了,明日我再来量,现在有事得回家一趟。”

老板笑呵呵得点头,将布收起来,似是十分明白地冲女人眨了下眼睛,冲人道:“欸我明白,您二位慢着点儿。”

女人从手袋里拿出几块钱搁在桌上,抓着男人的耳朵出了布庄。

“诶哟,啧啧啧。”女老板看着已经无人的门口,低声叹道,“这男的还是疼老婆多点儿。”

出了店,女人的手便松开来,低声问:“怎么了?”

男青年揉着耳朵凑近了她回道:“有个日本人看见了咱们的报纸。”

女人没回头,打开了手中的镜子,指尖点着嘴唇,朝后观望着道:“我就说太明显了,你们还说没事儿。”

“欸,下回听你的,这次太匆忙了。”

“下回咱们该是提前一晚去拿就对了。”

“是是是,你说的是是。”

女人看着渐渐走远的日本人,收了镜子,冲男青年道:“可以行动了。”

男青年低头,掏出了手表,看着指针还差两分钟就到了四上,点头带着女人拐进了一条小巷。

二人进了巷子,先是将两人身上的大衣换了个儿,从巷子的竹筐里翻出了围巾和帽子戴上后,走进了巷子更深的地方,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拐了回去。

晌午十一点二十二分,包子铺边上的胡同口探出了两个带着帽子围巾的人。

看不出身形,分不出男女。

两人行动很迅速,出了胡同就开始冲四周围路过的人分发着报纸。

来人顺手便也都接下了,有人目不识丁还回身找人呢喃:我不认字儿啊……

包子铺和面饼铺的老板也不知为何那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的叫嚷声也小了一点。

紧接而来的就是小巷铺子二楼上传来的属于青年的激昂呐喊。

“上海沦陷!”

“南京沦陷!”

“南京血染长河,尸身成堤!”

“日寇南进占领山东!杀我国民!屠我山河!”

“从不是中日同盟!清醒起来吧!”

伴随着一声声高喝,有人翻开了报纸,看见了纸上那灰白照片里的场景。

断壁残垣之下是婴孩手臂,村落围墙之上是成人头颅。

“那是我们的同胞啊!乡亲们!”

“数万英魂在前线炮火下悲戚!”

“这是我们的国!我们的家!”

“誓将日寇赶出中国!”

“誓将日寇赶出中国!”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一道声音,二楼上的青年顿了好一阵儿才继续说道。

“前线将士冬着夏衣!无粮无草!乡亲们那是保我们的英雄!”

“同你我一般是儿女、父母——”

汽车轰鸣自远处而来,车后窗钻出一个青年,冲着不知哪一间二楼回喊道:“捐!!”

二楼声音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青年,吸引了街上人的目光。

适逢街上分发报纸的人到了他身边,那青年主动拿过几张报纸,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大洋放进了来人兜里,不忘冲大街上的其他人高声道:“看什么!活这么安逸,捐钱啊!”

“多谢!”

带着满腔诚挚的道谢传到车上青年耳边,青年眉头一挑,松了手低声道:“女学生?”

再回神,那人已经跑向了身后来往的路人里。

青年仰头看了看面饼铺子上头开了道缝的窗户,车子起步,他探头一手放在嘴边,冲那方向喊:“捐钱捐粮啊!村儿里百姓还知道给粮食呢!你们都是死的啊!”

话落,那青年被车里的洋人拽了回去,车窗被人摇上之前,青年将手里多出的几份报纸扔出了窗外,正砸在几人脸上。

汽车远走时,洋人将两侧的车帘拉上。

没人再注意那青年是谁。

那青年走后,却也有不少人,没有说话,接过报纸后,或多或少留下了钱财。

长街入口处,疾步匆匆行来一个男人,分发报纸的两人见到来人立马就近躲进了小巷。

面饼铺子上头那道开着窗的小缝也缓缓颌上。

大街上来往行人见此状况竟也主动将手上报纸收好,摊上卖菜的老伯见地上躺着一张报纸,伸手扯过压在了菜篮子下。

男人脚步缓下,侧身在街边卖编制玩意儿的小摊上停下来。

踏——踏——

又一巡逻小队经过这一角。

小队走后,包子铺的老板扭头看上了对面火烧店老板,又一次针锋相对大叫大卖。

方才那几位青年在街上发报呼喊一幕,像是泡影。

正午十二点。

重庆,军区。

铁质饭盒被人扔在桌上,掀开了盖子,饭菜只吃了两口便被搁置在桌上,无人理睬。

椅子上的人将饭菜推到一旁,又在抽屉里撕了张信纸左右擦了擦手。

纸团顺手被扔到了地上,袖口将饭盒上头的筷子带掉一只,米粒和几滴汤汁溅在桌上。

他鼻息之间沉沉呼出一股气,再一次从抽屉里撕了张信纸,被人团了两下将桌上饭菜擦净,去找了地上的纸团作伴。

桌角上摆着一封信。

他拿起来看了看信封上越来越少的字,眉心皱了下,将信拆了开来。

视线滑过信上一行行字,他都能想出写信人伏在桌上,脸上带着只给他的脾气,边写,嘴边不忘漾出那人温润的声线。

虽是小骂着他,他却觉得另有一番情调。

——荣昭:

接连两封信我便合于一封还你。

这来往送信人会否因你我之间来信频繁而瞎想些什么,不过倒也不算大事,左右我不认得。

你[划掉]前些日子,我又见了穆家孙少爷,他同他的爱人为我解决了一件大事。这就不得不同你说,他爱人是位美国人,穆小少爷小我两岁,那艾伯,就是穆小少爷的爱人,还要比穆小两岁。

我只是有些新奇,好似男子之间情爱,也并非实在特殊,我亲眼所见,便也多着。

思及此,我有一问。你喜一人,那人不知,你便守着[全句划掉]。若年节时,我不同意,你当作何?镯子我很喜欢,我喜之物极多,你也不能尽数寻来,伤财费力。

念九确实该称我,温二叔。

你、巧言令色!何来语笨,简直巧舌如簧,甜言蜜语温情小意提笔就来,实在佩服。

便不远不近罢。

荣昭生于五月初六,温煦已牢记于心。可满意。

我提笔便默,不用前翻。

少尉若总打喷嚏,便找个医馆看上一看,我想你,你定浑然不知,怎会如此作态。

既已知晓指环寓意,便要时时谨记于心,万事皆要小心,国军政府,内有不少亲日派,你要少言,话前思虑片刻。

思之切,想至极,终归二字,君安。

君安、我无恙。

温煦

1938年3月7日

农,二月初六

作者有话要说:1938年3月14日,河北全境沦陷,下至河南。

山西百分之九十沦为日区,有几处抗日根据地。

山东百分之九十沦为日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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