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个时间要同东方接头的人是韦奕峰，这些天他死盯着饭庄，现在他可以确定了，毒瘤就是韦奕峰。

饭庄每隔两天，就会有警署的警察去吃饭，和韦奕峰有过肢体接触，而在警察返程时，还会进入宪兵队。

就在今天，就在刚才，他解决了毒瘤，解决了在北平，这个最不稳定的因素。

一连多日没回沈家，肖钰一进门，就对上了沈孝谦那双通红的眼睛。

下一刻，那人携着风来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领低声诘问：“锦户那天要抓的人是你们？”

肖钰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这事沈孝谦知道也不奇怪，于是他点头，才要将毒瘤剔除的消息说出，就接下了沈孝谦的一拳头。

“你发什么疯？”

沈孝谦使了十成十的力道，将人压在门上，强压着声音开口：“为什么偏偏是那天，你们怎么就不能快一步？偏要是那天——”

肖钰在阮湘月靠近时一个抬肘横撞上沈孝谦的胸骨，转身绕至阮湘月斜后方，作势反击，满目怒容：“沈孝谦！你疯了不成？！”

阮湘月上前，抓住沈孝谦的手，侧目冲身后肖钰开口：“那天伊筠被冈本抓了，只有锦户能让他放人。”

肖钰眼下一跳，怪不得锦户没搜查，直接抓了东方就离开了，原来是这样。

“沈孝谦，冷静点，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去找人。”

肖钰脚步微踔，听见阮湘月在大厅门口处吩咐外头集合起来的沈家伙计。

“沿街搜，几个城门口也去守着，重点去楼湖边。”

阮湘月说着话，突然被街道上一个瘦弱的孩子吸引视线，但很快，随着孩童的消失，她敛回心神，看着散去的众人，垂眸，想收回手，却被沈孝谦用更大的力气拽了过去。

家里不能空着，常文和连杰都没派出去。

见状，常文扭头，去收拾后院沈伊筠离开时弄倒的花盆。

连杰同肖钰站在大厅，看了一眼阮湘月，落下眼睫，盯着脚下地砖纹路，越看越涨脑。

济仁医院距离警察局不远。

这一个晌午，可有魏局长忙活的。

先是东城旧街那处炸了锅，宪兵队军车和警察局的水车一辆接一辆的往旧街里走。

没等先前走的人回来，江米巷那边儿又出了事，说是一个饭庄的掌柜死了。

两边儿事一起赶落，让魏局长门口守着的警卫都少了好几个。

半下午，夕阳斜着落下，警察局又来了几个士兵，看着官儿大些。

裴敬挨排儿将事一桩桩一件件说给躺在椅子里的温煦听，这几天温煦不爱说话，裴敬看不过去，有事儿全让张启繁干，自己跑到楼上来温煦面前唠。

起先温煦习惯了裴敬在他耳朵边叽叽喳喳，都是过耳朵不过脑子，但裴敬说着说着，温煦突然坐起身。

“东城、旧街。”

“是，不过具体是哪儿不清楚，得等警局得水车回来了，再打听。”

“饭庄掌柜呢？”

裴敬没跟温煦去过那边儿，但方才听陈乐康说了，死的那个掌柜，就是之前专门来送过饭的那个韦掌柜。

“就是那位韦掌柜，”见温煦有兴趣，裴敬又说，“是直接捅死的，跟沈家吴婶死的法子一样，现在街上都传，是流民，不给饭不给钱就杀人。不少小门小户的琢磨着把难民乞丐赶出城。”

——咚咚

门声响过两道，乐康推门进来，见裴敬和温煦齐齐望向他，乐康又带来了一个新消息。

沈伊筠失踪了。

沈家人没再来找温煦，只打打发了自己家里百十来个伙计满大街的找。

听说，沈太太吩咐人重点去湖边楼边找。

裴敬和乐康离开后，温煦呆坐了许久。

等到面前温热茶水变的冰凉，等到外头夕阳照在正对他的玻璃柜上，等到大街上警局水车终于回来。

等来了锦户重兵朝沈家小白楼去的消息。

“你说什么？”

张启繁眉头微皱，再次重复：“锦户秀泽带重兵，去了沈家小白楼的方向。”

温煦觉得很荒谬，沈家的颠覆，好像就在一夕之间。

可冥冥之中，这一切又都是有预兆的。

——你再帮我个忙。

——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只剩下伊筠和湘月，有朝一日若有不测，你帮我护好她们。

——别这么看我，你瞧，这天变得多快。

夕阳西下，温煦到沈家附近街巷时，枪林弹雨已经开始。

锦户带兵来的时候，沈孝谦埋伏在宪兵队周围的人已经传来了消息，一行人只留了个空壳子在那小白楼附近，但他们的速度总是敌不过汽车。

沈家人去楼空，锦户倒觉得这事变得更加有意思了。

哨声在百十米之外的一个巷子中响起，锦户站在沈家门厅，遥遥望着那个方向，抬手，示意人追过去。

而在百十米之外，哨声如同鬼魅般紧跟在他们身边。

“是毒瘤！”沈孝谦停下脚步，回头看尽巷子，感受着周围士兵的不断包抄，他松开阮湘月的手，推了一把，扬了扬下巴，“走，你们继续。”

“沈孝谦！”

“少爷！我留下！”事到如今，常文不想明白也明白了，但他有种自豪，也许跟着少爷办过大事儿。

沈孝谦大手扒拉过常文的脑袋，将人推到阮湘月身边，听着那越靠越近的哨响，决绝道：“必须走！”

阮湘月深深望了沈孝谦一眼，果断的没有任何停留，拉着常文转头跟上了肖钰的步伐。

“你也走，”沈孝谦靠在墙边，手中不停安放着子弹，嘴上却不饶人，“其实，我和阮湘月不是真夫妻。”

言外之意，你现在离开，说不定，日后真能和她有些什么。

连杰回头看了眼从未回头的女人，垂眼，做着和沈孝谦相同的动作，低声，“你一个人能送他们到多远。”

“你可别后悔。”

“那当然。”

话落，沈孝谦和连杰一同探出头，朝巷外那道模糊轻浅的脚步举起枪。

瞳孔骤缩间，那身上绑着炸弹的孩童，拉掉了引绳。

两人齐齐朝身侧纵巷里扑，下一秒，鬼魅哨声响起的地方，赫然是阮湘月他们的方向，紧随而来的，是沾着血腥的爆炸。

沈孝谦晃了晃脑袋，耳鸣让他觉得周围都是涌上来的步兵，站起身时，他放空一枪，震的虎口发麻，他立刻跑过去，将连杰扶起来，换了另一个小巷，朝阮湘月那头儿赶。

孩子？那不是日本人？怎么会能忍心让一个孩子！

连杰卧倒时捂了耳朵，现在要比沈孝谦这个半聋的人听力好太多。

他明显感觉到，在这一道爆炸声之后，那哨声变的尖锐、急躁起来，像是在吸引着锦户的大部队赶紧前往。

沈孝谦的本意是去找阮湘月，但连杰带着这个聋子，径直奔向哨声所在地。

就在这里，连杰屏息，松开沈孝谦，缓慢举枪，在这个巷口欲探头看，吹哨人究竟是谁。

下一刻，巷口拐角处，探出一张惨白的脸，连杰被吓了一跳，没以为是这个人时，沈孝谦却突然施力将他踹开。

而原本他站的墙头，被那瘦骨嶙峋的男人手中的枪，击碎一角。

沈孝谦和那白面男人对峙，那男人桀桀笑着，咧开嘴时，唇上渗出血珠。

“魏迟！”

“沈孝谦，好久不见。”

“是你！”

沈孝谦眉头倒竖，察觉四周脚步越来越密，他心下一转，开口：“快走，日本人马上追来了。”

话落，三个人一动没动，魏迟勾唇，举着枪，咳嗽两声，问：“你以为我是傻子？”

连杰打量过魏迟的穿着，又想起方才那个孩子，举起枪口对着他，厉声道：“你！竟然用孩子去卖命！”

嘭的一声，两枪，一颗进了连杰的前胸，一颗进了魏迟的侧腰。

“连杰！”

连杰冲着沈孝谦无奈一笑，和魏迟一样靠在墙上，“竟然死在一个残废手里。”

魏迟张嘴大笑，再次抬手，想要发出哨声，却被沈孝谦攥着手生生折断。

“魏迟，聂老待你不薄！”

“呵……”魏迟彻底松了手，滑倒在地，倚着墙，任由腰侧鲜血直涌，啐了一口，“狗屁。”

连杰冲沈孝谦使了眼神，举起枪，冲着魏迟，笑问：“什么深仇大恨啊，值得你这样。”

魏迟听见了越近的脚步，盯着沈孝谦离开的方向，凉凉一笑，转头冲连杰说：“我的同期，害死了我妻子，还要杀了我儿子。”

魏迟仰头，抓起手边的枪，“什么深仇大恨啊，我们也只是百姓罢了！”

话落，连杰甚至都来不及去思考他的同期为什么要杀他妻儿，就连同魏迟的动作，一起开枪，枪声落，魏迟跪起身，瞥了眼墙边闭上双眼的青年，嘶吼着爬起，跟上沈孝谦离开的方向，边走边放枪。

连杰没有专门训练，但准头也不差，魏迟胸膛处的弹孔好似带着灼热的火焰，将他越烧越干，直至胸膛里，再没了一丝进出的气息，魏迟看见包抄过来的黄色身影，押解着一道黑白身影，最后开了一枪。

温煦的车一直在小白楼外围停着，他没问为什么张启繁选了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

将小白楼这处的地图平铺在脑海里，听着那哨声和枪声，他大致确定了沈孝谦一行已经离开了别墅区，现在就在他们面前的平房区里。

出了平房区，若是幸运，他们往闹市这一头走，就能让温煦接上。

“少爷！肖先生！”

温煦立马睁眼，张启繁朝着肖钰出来的位置提速冲上去，急刹之后，肖钰看清了车里人，打开车门，上了车。

“沈孝谦呢？”

肖钰没回答，张启繁落下车窗，朝巷子里的阮湘月和常文低喝：“上车！”

待这两人上了车，张启繁猛地提速，掉头上了闹市另一头，后视镜里，直到他们拐出这条街，也没人从那巷中出来。

“不能出城。”肖钰在车上冷声道，“在西城边，我们有备用联络点。我们已经暴露，必须马上离开北平。”

“我们少爷怎么办？！”常文惊慌着去看副驾驶的阮湘月，“太太？”

“离开北平，沈孝谦让其他队员救。”

亲眼目睹阮湘月说出这样冷血的话，常文皱起脸，扯开肖钰方才拉他时的手，转头就要开车门跳车。

“拦住他！”

阮湘月发话，肖钰双手用力一绞，常文歇了动静，瘫软在肖钰腿上。

对上张启繁的目光，温煦在肖钰身旁坐着，并不受任何动作的波及，“送他们去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