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行政楼回教室的路上，怀里的塑料袋总随着走动发出特有的响声，姜愿试着调整了两次姿势，见都没用，她也就没管了。

宋昇没注意这些小细节，时不时开口为姜愿这个“新生”解惑：“学校食堂提供午餐和晚餐，家离得远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的话，吃饭可以在食堂解决。当然也可以去校外，不过外面比食堂贵。对了，你住校吗？”

姜愿默记他前面的话，然后回答：“不住，没名额了。”

襄城一中设在市区内，走读的学生占大多数，学校宿舍床位不多，优先紧县城来的学生住，剩下的先申请先得。

高三学生谁不想多挤出点时间看书刷题，空余的床位显得尤其紧俏，上学期期末就被占完了。

姜文滨找关系让姜愿转进襄城一中时，她提过想住校，但已经晚了。

宋昇点点头：“没事，学校门口坐公交和地铁都挺方便的。”

“嗯。”

刚走到教学楼下，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喊宋昇的名字，两人闻声回头，看见几个男生朝他们走来，嘴里都叼着吃的。

姜愿不记得他们是不是自己班上的，站在一旁稍显无措。

为首的男生丢下众人快步走过来，看着宋昇手里的东西问：“你这是做什么呢？”

宋昇：“带我们班新同学领校服。”

“哦——”男生拉长声线，迅速看一眼姜愿，嘀咕道，“我们班为啥没有新同学呢，嗐。”

看来和自己不是一个班的，姜愿心想，这人应该是宋昇的朋友，那她是不是应该先走？

正想着，宋昇和她短暂地对视一眼，对男生说：“那我们先上去了。”

“为啥呀？都在一层楼，一起上去呗。”男生说着塞给宋昇一颗棒棒糖，“刚在小超市买的。”

宋昇接过，顺手递给一旁的姜愿。

姜愿抱紧怀里的校服，下意识拒绝：“谢谢，我不吃……”

男生见状从兜里又掏出一颗递给宋昇，自来熟道：“别客气同学，我买得多。”

宋昇也笑着说：“拿着吧。”

姜愿这才接过棒棒糖，攥在手里对男生点了点头：“谢谢。”

“不用谢。”男生翘起嘴角，“我叫裴浩宇，是十班的，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姜愿，十二班。”

“我知道是十二班，和宋昇一个班嘛。”裴浩宇笑嘻嘻地，“欢迎来一中呀。”

姜愿又道了一次谢。

裴浩宇对姜愿眨眨眼：“你运气不错，被分到十二班。”

姜愿：“嗯？”

裴浩宇瞥一眼走在中间的宋昇，大声跟姜愿说着悄悄话：“年级第一在你们班。”

“啊。”虽然他没明说，但姜愿直觉那个人就是……

“我们走那边的楼梯。”宋昇突然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话，“再见。”

说着他率先转了个方向，姜愿只得匆匆跟上。

“干嘛走那边，那边绕哎……”裴浩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快混入先前跟他一道过来的那群哥们儿的嬉笑里。

姜愿看着前面宋昇的背影，仍在猜测他是不是裴浩宇所说的年级第一。

若真是他，那这人未免也太过优秀了。

单是长成宋昇这副样子就够惹眼的了，他只要成绩稍微好点就足以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高中“年级第一”这个头衔无论放谁身上都是王炸，有无限的想象空间。

配上宋昇的脸……倒是挺贴切的。

更何况宋昇还是个负责任的班长。

姜愿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没发觉宋昇放慢脚步和自己并肩，直到身侧传来少年的轻笑声。

“在想什么？”宋昇提醒她，“上楼了，注意脚下台阶。”

姜愿回过神来，耳根一热：“我看着的。”

这边楼梯确实绕，人也少，空荡荡的。

宋昇提醒了那一句之后便没再说话，姜愿也没有兴趣挑起话题，两人沉默着爬到三楼，从后门进入高三十二班的教室。

姜愿的课桌离后门最近，宋昇把手里的校服放到桌面，转头微笑道：“好了，欢迎你加入十二班，有什么不了解的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姜愿余光看见教室里有几名同学正扭头望着他们，她露出笑容：“好的，谢谢班长。”

宋昇微挑眉头：“你问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好相处的。”

姜愿点头：“嗯，好。”

宋昇笑笑，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和姜愿的位置只隔了一个过道、以及一个同桌。

姜愿拆开一件校服外套，穿在蓝色的T恤衫外面，其他的挤挤塞进空着的桌箱，打算今天晚自习下课后带回家。

整理完，桌上剩下那颗宋昇给她……应该说是裴浩宇请她吃的棒棒糖，姜愿捏了捏包装纸，随手放进校服口袋里。

大课间共有半个小时，姜愿和宋昇去行政楼这一趟占去大半时间，没剩几分钟就该上下一节课了。

姜愿转一圈手中的笔，然后轻轻在之前和她搭过话的女生肩上拍了一下，对方很快转过头来，眼里带着询问。

“你好。”姜愿礼貌地开口，“请问下一节是什么课？”

“英语。”女生说着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开，“这是这个学期的课表，你要抄一下吗？”

太好了，姜愿忙接过笔记本：“要，谢谢！”

“不客气。”

女生的字迹清秀又干净，姜愿把课表照抄下来，合上笔记本的时候看见扉页上写着女生的名字——江颖。

字如其人，名也如其人。

她喊她：“江颖，谢谢你的笔记本，还给你。”

江颖回头，面上有些许惊讶，更多的是笑容：“你看见了啊，好巧，我们是本家。”

姜愿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的姓是生姜的姜。”

江颖露出恍然的表情：“我听旭哥介绍你名字的时候下意识以为你和我一个姓。”

姜愿理解这种心理，笑道：“也是很巧啦。你们管费老师叫旭哥？”

“对啊。”江颖点头，“旭哥研究生毕业就来一中当老师了，我们是他当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所以我们都叫他旭哥。”

姜愿表示明白，不过她想起宋昇之前几次提起费旭都是规规矩矩地喊费老师，是为了方便她理解吗？

思及此，姜愿不禁转了下眼珠瞥向过道另一旁，这位班长，似乎挺会照顾人。

上课预备铃很快拉响，姜愿和江颖没再多聊，相视一笑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好，就算是互相认识了。

过道那边，宋昇拿出英语课本，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同桌的男生淡淡地看他一眼，宋昇察觉到对方的视线，问：“怎么？”

“没事。”同桌摇头。

-

到新学校的第一天，姜愿的午饭和晚饭都是在食堂解决的，一个人。

看上去形单影只，但姜愿并不感觉孤独，她习惯了。

自外公去世，外婆的身体状况日渐愈下以来，她课后从不在外逗留，几乎没有和同学出去玩过，一来二去的，大家都有了自己固定的玩伴，她自然也就只能一个人了。

其实食堂里像她一样一个人吃饭的学生不少，一中是襄城最好的高中，学习紧任务重。

虽然高三才开学第一天，但大家都默契地形成了一种自觉，以前可能会你等等我我等等你，现在就你先走吧，我做完这道题再去。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物理，姜愿被一道题困住，过了许久才起身去吃饭。

到食堂门口时，有些吃饭快的学生都准备回教室了，宋昇就在其中。

那是她来新学校新班级认识的第一个同学，姜愿一眼就看见了他。

宋昇也看见她了，走近后主动打招呼：“才来吃饭？”

“嗯。”姜愿弯了弯嘴角。

她认出和宋昇一道的男生也是十二班的，是宋昇的同桌，她和对方互相点头致意。

“快进去吧，等会儿没菜了。”宋昇说着不忘提醒她，“正式开学后不要来这么晚了，不然可能抢不过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

姜愿笑出声：“好，我记住了，谢谢班长。”

“你今天说过太多次谢谢了，都是同学，不用这么客气。”宋昇道。

姜愿一下子不知道回什么。

好在宋昇很快转移了话题：“好了，快去吃饭吧，吃完早点回教室，七点要看新闻联播。”

六点下课，七点观看新闻联播，七点四十开始上晚自习，一中多年来都是这样安排的。

看新闻联播的时候老师不用守着，由各班班长组织纪律。

宋昇将画面投影到黑板上就回了座位，说是“看”，但绝大部分同学都只把它当成背景音，在下面做着自己的事。

反正高考又不考，还不如多做几道大题来得实在。

姜愿倒是认真看了一会儿，她外公还在世的时候，每天都会准时守着中央电视台频道看新闻联播，有时还会强行压着她一起看。

外公去世后，外婆到时间了也会打开电视机，但她不看，只是听着。

自从办了转学手续，搬来和父亲一家住之后，姜愿已经许久没听到这熟悉的播音腔了。

今天的晚自习是语文，前两节老师上课，最后一节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习。

结束时已经晚上十点了，然而姜愿抱着校服离开教室时，班上还有大概三分之一的同学没走。

她在那瞬间切身感受到了来自高三的压力。

正如宋昇所说，一中校门口坐公交和地铁都方便，不过这么晚了，公交车已经停运，姜愿只能选择乘地铁回左岸居。

她在同一列车厢看见了好几个和她一样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只是没有和她一个班的。

左岸居位于瑞云区最繁华的地段之一，房价很高。

印象中姜文滨早年的工资并不算高，应当不足以买下左岸居内面积不小的一套房，所以八成是彭阿姨出了大头。

姜愿没猜错的话，她能转进襄城一中，也是通过彭阿姨找的关系。

难怪姜文滨当年要在追求彭灵竹时把她送去给外公外婆带。

她能怨吗？

她的亲生母亲在生她时难产去世，父亲独身带着小女儿多有不便，后喜欢上阶层比他高的彭灵竹，“不得已”丢开她这个包袱，一丢就是十多年。外婆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她这个包袱又被送回姜文滨身边……

她该怨谁？怨姜文滨吗？

可她搬来至今，父亲和彭阿姨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嘘寒问暖也不少，她能站在什么立场埋怨他们呢？

或许她真的是个累赘吧，在哪儿都显得格格不入。

-

姜愿到家时姜文滨和彭灵竹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她进门的声音，姜文滨起身过来，笑着问：“回来了，第一天去新学校还适应吗？”

“还好。”姜愿把怀里的东西放在玄关柜上，弯腰换鞋。

“这是你们学校里发的校服？”姜文滨又问。

姜愿听出姜文滨在没话找话，低着头“嗯”了一声：“我先把衣服放去房间里。”

“好，去吧。”

经过客厅时，姜愿轻声喊了句“彭阿姨”。

彭灵竹脸上敷着面膜，不便做大动作，问她：“饿不饿？让你爸给你煮碗面条做夜宵？”

姜愿摇头：“不用麻烦了，我不饿。”

彭灵竹：“行，那你早点洗漱休息。”

“嗯，彭阿姨晚安。”姜愿回到房间，坐在床边无声叹了口气。

其实这么些年里，姜文滨去外婆家看过她很多次，每次去都带一大堆东西，其中不乏女孩子的用品，不难看出是彭灵竹交代他买的。

彭灵竹这个后妈当得挑不出错，姜文滨也不能说完全没尽到父亲的责任。

但亲情不是靠那点血缘以及礼物维系的，她成长过程中缺失的也不止是父爱。

外公外婆给了她足够多的关心和疼爱，但她心里仍旧有一大片空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填补的，说不定这辈子就只能那样空着了。

呆坐了许久，姜愿伸手揉了揉脸颊，收拾心情出去洗漱。

她现在住的房间是暑假才收拾出来的，房间里没有独立卫生间，需要到外面的公卫洗漱。

清水滑过脸庞，姜愿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水珠停留了好一会儿她才拿过毛巾擦干。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她听见有脚步声停在旁边的房间门口，随后便是敲门声和姜文滨的声音：“姜玦，你怎么还在玩游戏？”

“我又没开学，玩会儿游戏怎么了？”房间里的男孩应道。

“不早了，你玩游戏会吵到你姐休息，赶紧睡觉！”姜文滨催促他。

“我带着耳机在自己房间玩怎么吵到她？”男孩嘟囔，“咱家隔音好着呢，爸你先去睡吧，我再玩一会儿，保证不会吵的。”

姜文滨最终还是妥协了：“最多只能再玩半个小时啊，就算是假期也不能一直熬夜。”

接着假意威胁：“不听我就让你妈把你的平板没收了。”

“好好好，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

后面的话姜愿不想再听了，这才是父子间应该有的相处模式啊。

而不是像和她说话那样，客客气气，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

姜愿重新洗了一把脸，出去的时候瞥了眼旁边的房间门，说不清是艳羡还是什么，她有点想落泪。

姜玦，姜文滨和彭灵竹的儿子，她的弟弟，开学后上初二。

和他的名字一样，是玉器，是珍贵的物品。

姜玦的房间和她的离得远，屋子的隔音也确实好，姜愿在屋里听不到一点有关游戏的声音。

姜文滨到底是担心她被吵到，还是借口关心自己的儿子呢？

毕竟这个点睡觉，对于高三生来说还太早了。

姜愿甩甩头，翻出习题集开始做题。

八月中旬，早上那一场雨带来的凉气没能吹散夜晚的燥热。

姜愿没开空调，渐渐感到了闷，后知后觉发现回家来还没脱掉校服外套。

她手一动，摸到校服口袋里小小的凸起。

拿出来一看，是上午裴浩宇给宋昇、宋昇转手递给她的那颗棒棒糖。

姜愿微顿，虽然已经刷过牙了，但她还是剥开包装纸，把糖含进了嘴里。

糖很甜，甜意渗进心里，驱散了刚才那点微妙的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姜愿：好甜

宋昇：像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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