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十分沉重，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江颖哭得不能自已，她其实并不想把这一面暴露出来，但她实在是憋得太久了。
她是姐姐，以前爸妈跑车经常一走三四天，她自觉承担了照顾妹妹的责任，很早就比同龄人要成熟懂事许多。
爸妈出事后，妹妹抱着她哭，她总是咬牙忍住泪水，拍着妹妹的背安慰她，等妹妹哭睡着了，她的眼泪才悄悄滑过眼角，浸进枕头里……
女孩子共情能力强，她一哭，白向夏也跟着哭，姜愿忍不住也湿了眼眶，带来的纸很快就用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颖抱腿蜷缩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闷闷地说：“我总暗示自己不要去想以前发生过的事，但好像没有效果，我还是会经常忍不住想起来。”
姜愿说：“那是现实给予的苦难，直视起来确实痛苦，但同时，也能通过忍受这份痛苦拥有力量。”
江颖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白向夏吸吸鼻子，说：“你说话怎么跟写作文似的。”
姜愿说：“已经发生过的事，不是你不去想就能改变的，既然如此，不如把它当成一种激励。”
她其实不太懂安慰人，但也清楚，“已经过去了”这种话就是个屁，因为当年的意外给江颖整个家庭带来的打击是灾难性的，他们一家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她甚至想过告诉江颖她们自己的出生意味着妈妈的死亡，表示她也很惨的。可是谁比谁更惨好像并不能减轻个体的痛苦。
哎，家家有难念的经啊。
江颖点点头：“我知道。”
半晌无话，最后，江颖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轻声说：“快了。”
白向夏问：“什么快了？”
江颖说：“等我上完大学，我妈就可以不那么辛苦了。”
白向夏：“话说你想考哪个大学？”
“襄大。”
姜愿嘴唇动了动，以江颖近几次考试的成绩来看，只上襄城大学有点可惜。
江颖说：“我想离家近一点。”
白向夏“哇”一声：“我妈肯定特喜欢你。”
江颖：“嗯？”
“她就想让我留在襄城……”白向夏边说边摸出手机，“说曹操曹操到，我妈给我打电话了，家长会开完了。”
白向夏接电话的时候，姜愿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彭灵竹刚给她发了消息，说她先回家了。
不知不觉的，她们三个竟然在这儿待了近一个小时。
白向夏挂了电话说：“我要和我妈去吃饭了，你们看我眼睛红吗？”
“有点。”江颖说。
白向夏苦着脸道：“她看见肯定又要一直问。”
姜愿给她支招：“你说你吃辣条呛的。”
“好主意！”白向夏站起身，“我先走了，免得她又说我故意磨蹭。”
白向夏走后，姜愿和江颖对视一眼：“我们也去吃饭吧，吃完回教室上晚自习。”
“嗯。”江颖点头，突然笑了笑，“你的眼睛也有点红。”
姜愿说：“你的不仅红，还肿。”
江颖伸手揉了揉。
“小心感染细菌。”姜愿叹道，“等会儿用冷水冰一下吧。”
两人从足球场往食堂走，途径篮球场时，正撞上几个男生从场内有说有笑地出来。
“我最后那个扣篮，简直帅爆了！”
“那又如何，你们还不是输了。”
“草，裴浩宇你有什么好骄傲的，要是宋昇在我这边，零封你们！”
“好可惜呢，宋昇和我们是一队，我们还赢了，输的人乖乖去买饮料吧。”
“……下次不带你玩了，你别来找我们十二班的人。”
“我找宋昇，又不是找你祁洱的，你管不着。”
祁洱怒吼：“宋昇你选我们还是选裴浩宇这个外人？喂，宋昇，你看什么呢？”
宋昇望着不远处的姜愿，随口回答：“你俩幼不幼稚？”
祁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哟，这不是咱姜愿和咱江颖吗？”
宋昇眯了下眼睛，说：“反正不会选你。”
祁洱：“哈？”
天有些暗了，姜愿一开始没发现从篮球场出来的几人是他们班的，走近一些才听见祁洱的声音，确切地说，是听见祁洱提了宋昇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往那边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走在最边上的宋昇。
估计是打球打热了，宋昇的校服外套脱了拿在手上，身上只着一件卫衣，鬓角微微湿润。
姜愿看过去的时候，宋昇恰好也看向她所在的地方，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会儿，直到祁洱大声和她们打招呼。
姜愿和江颖对他笑了笑。
“你们是去食堂吃饭吗？”祁洱问。
姜愿点头：“嗯。”
“好巧，我们也是。”祁洱说着话音一转，“不过我们要先去一趟小超市，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姜愿、江颖：“……”
裴浩宇哈哈笑道：“你以为谁想和你一起？自作多情。”
祁洱瞪他一眼：“我在和我们班的人说话，你别插嘴。”
裴浩宇：“要不是去拿我赢的饮料，连我都不想和你一起。”
祁洱：“闭嘴吧你，话怎么比我还多。”
超市和食堂不走一个方向，两波人错开前，宋昇的视线在姜愿脸上又停留了一瞬，不过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喊走了。
-
放假在即，整个晚自习班上的气氛都很躁动。
尤其到了最后一节自习课，姜愿坐在教室里都能听见隔壁班的欢呼声，当然，他们班也不遑多让。
这哪还有心思刷题，姜愿早早收好书包，趴在桌上和白向夏聊天。
“还有一个星期就过年了耶。”
“嗯，春节快乐。”
白向夏失笑：“你这祝福也太早了，怎么，过年的时候不打算跟我说了？”
姜愿弯着眼睛笑：“怕到时候忙忘了。”
“你家过年这么忙吗？”白向夏嘴一噘，“我家就我和我妈两个人，过年都冷冷清清的。”
姜愿说：“我家还好，我过年要去我外婆家，那边亲戚多。”
“你外婆家在哪儿？”
“在县城。”
“啊，我还说有机会喊你出来一起玩呢，看来不行了。”
“嗯？你妈妈会让你单独出来玩吗？”
“偷溜出来嘛，嘿嘿。”
姜愿抬了下眉毛：“到时候看吧，我在那边估计也待不了多久。”
白向夏说：“整个寒假总共就没多久。”
姜愿笑道：“是哦。”
放学铃拉响的瞬间，教学楼内的欢呼声达到顶峰，无论是走读的还是住校的，没有一个人再在教室里耽搁，急吼吼地“冲”出去。
姜愿在地铁站见到了宋昇，两人走进同一节车厢，和以往一样坐在相邻的空位上。
“今天不听听力了？”宋昇笑问。
“好歹刚放假，让我休息一下吧。”姜愿有气无力地说，“小宋老师。”
都撒上娇了，宋昇还能说什么，点头道：“终于解放了。”
姜愿纠正：“暂时解放。”
“你说得对。”宋昇用手抵了下唇。
过了一会儿，宋昇迟疑道：“今天下午……你怎么了？”
姜愿：“嗯？”
宋昇说：“篮球场外面，你眼睛红得，像一只兔子。”
姜愿愣了愣，当时天已经暗了，其他人都没看出来她和江颖的异样，宋昇竟然注意到了。
还有，这什么比喻……
她感觉耳根莫名一热，不自在地说：“我没事啊，那是我们在足球场吹风吹的。”
宋昇：“真的？”
姜愿忙不迭点头。
宋昇想了想：“我知道了。”
姜愿看向他：“你知道？”
他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宋昇说：“是因为江颖吧。”
姜愿睁大双眼，他还真知道！
“别这么惊讶。”宋昇说，“以前组织开家长会，我爸妈没时间来参加，我去跟旭哥请假的时候江颖也去了。”
顿了下，他又说：“还有，申请助学金是需要投票的，我是班长，旭哥每次都是让我召集没参加竞选的同学来投票，那些申请资料我看过，所以多少知道一点。”
姜愿沉默两秒，说：“江颖她很不容易。”
宋昇说：“她学习态度好，照这样下去，她的出路不会差。”
姜愿遗憾道：“但她只打算考襄城大学，我觉得她可以去更好的。”
宋昇笑了笑：“襄大不差的，襄大的金融学专业在国内能排进前十五，如果她选这个专业，也不算可惜。”
姜愿傻乎乎地问：“学金融挣钱吗？”
宋昇说：“学精了，自然都挣钱。”
“哦。”姜愿摩挲着下巴，江颖想给她妈妈分担压力，首要肯定是多挣钱……
宋昇看一眼她的表情，无奈道：“你操心的事可真多。”
姜愿：“什么？”
宋昇说：“平安夜你给白向夏和韩玉骋牵线，现在你可惜江颖的成绩，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我怎么了？”姜愿眨眨眼，“你不说我都忘了，白向夏和韩玉骋什么情况啊，平安夜过后他们俩跟没事儿似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宋昇无声叹口气，“我自己惦记的事都没有一点进展呢，哪有功夫关心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