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雨砸在窗上,噼里啪啦作响,仿佛下一秒,玻璃就会在耳边破碎,这么大的动静丝毫没有惊扰车内熟睡的学生们。
后面几排的窗帘拉的严实,遮住光线,这样的氛围更容易让人陷入昏沉的状态中。
南诗选得位置紧靠后,旁边没有其他人,但前面有个戴耳机的男生。他大概是睡着了,一动不动的,歪着脑袋,面朝过道。
陈嘉佑腿长,座位之间的空间狭小,他只能伸出去,但凡对方睁眼,立刻能发现他在。
南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停推搡他,频频摇头,无声地说不行。
……大庭广众之下,真的不行。
这样太危险了。
万一被发现……
她能羞死。
陈嘉佑就是个莽夫,完全不带怕的。他俯身压下来,无视她推搡胸膛的不值一提的小劲儿,注视着她,瞳孔中像燃着一把柴火,烧得正旺——南诗知道,这是他最后的耐心。
暴雨没有停歇的征兆。
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味道。
潮湿、寒冷。
暧昧丛生。
南诗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恍惚中又记起他穿着蓝白校服,撑着桌面,俯身聆听她说话的场面。
高中时期的南诗根本不敢想,有朝一日,他们会成为恋人关系,可以肆无忌惮的牵手、拥吻、做/爱……曾经一群怀春的小女生以他为原型创作的爱情故事,现实里,是南诗成为了女主角。
陈嘉佑终于耗光耐心,扣着她的下巴微抬,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面上,鼻尖蹭过鼻尖,舌尖轻柔地舔舐她唇上结痂的伤口,气音飘散在空中:“你送的冰球杆,我很喜欢……”
话音未落,唇瓣紧紧贴合在一起。
柔软,热烈,辗转反侧。
南诗环住他的脖颈,悄无声息的承载着他的蛮横,牙齿不小心磕在新鲜的伤口上,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中,又麻又疼。类似过电的感觉渗透到身体各处,南诗的心跳剧烈,气血翻涌上头,几欲晕过去。
急促的喘息被堵的严严实实,没有泄露出分毫。
车厢内一片宁静,突然,不知道是谁打起鼾,掩盖住她挣扎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同伴的美梦被吵醒,迷迷糊糊中给他一掌,鼾声立马停止,两人各朝一边,相继睡过去。
南诗以为要被发现,吓得往他怀里钻,一张因为缺氧涨红的小脸像极了可口的蜜桃,水汪汪的眼中满是惊恐。
陈嘉佑瞧着喜欢死了,指间夹她的面颊肉,做口型:怕什么。
南诗气得鼓起腮帮子,忿忿地锤他,结果手在半空中被他截住,摁在怀里。陈嘉佑使的力气很大,攥的她腕骨生疼。
南诗面色痛苦,拧着胳膊试图逃脱,却被他追着搂回来,摁在玻璃上又厮磨了一阵。
亲的她意识不清,他才停下,贴在耳畔,小声问:“回家做什么?”
南诗攀着他的宽肩,气喘吁吁地答:“烘衣服。”
“去我那儿,一样。”
陈嘉佑从口袋里掏出盒子,是赔给她的新皮筋。他做手势,示意她转过去,要帮她绑头发。
南诗双手撑着玻璃,庆幸面前有帘子挡着,让她不至于那么羞赧。
紧接着,湿热的唇印在她后颈。
南诗被烫到,轻轻抖了下。
陈嘉佑的胳膊环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握,自背后贴得很紧。失而复得的庆幸感充斥心扉,他缓慢悠长地喟叹——
“再也不吵架了。”
“诗诗。”
“想你想的快疯掉。”
-
暴雨不止下在外面,也落在房间内。
仍是那张灯光聚集的简易舞台。
女人如瀑布般的墨色长发铺开,洁白的肌肤和深色床单互相衬托,美的惊心动魄。南诗没睡着,只是没有睁开眼的力气,指尖虚勾着他的衣摆,想让他抱一抱自己。
陈嘉佑没察觉她的脆弱,拉过被子遮住身侧的美景,起身系裤子上的带子。布料从指间滑走,南诗眼睫一颤,险些落泪。
陈嘉佑拿起响了好一阵的手机,去客厅接电话。
门缓缓关上,挤走最后一抹亮光。
房间内一片昏暗,彻底归于沉寂。
陈嘉佑揉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哑着嗓子,有些无奈地骂:“你他妈疯了?”
——竟然打了十几通电话。
他没被烦到关机是在给他面子。
季烁醉醺醺的,话都说不利索:“教练请客你敢不来,家里藏什么好东西了?改天,嗝,也请我去看一看——”
陈嘉佑懒得理睬一个醉鬼的胡言乱语,拿起倒扣在桌上的水杯,接一杯凉白开,一饮而尽。从冰箱前经过时,镜面映出后颈上的红痕,他脚步一顿,又倒回来,偏头瞧了瞧,兀自发笑——
就一点儿不心疼他,下狠劲儿挠。
那头又传来老刘的声音:“阿佑,过来吧,这儿全是自己人。”他以为他是被齐若涵的事情整怕了才不来参加聚餐,苦口婆心地劝:“教练还计划和咱们拍张大合照呢。”
明年,老刘他们几个就毕业了,不指定还会不会留在校队打冰球。之后,他们这一支队伍最初一批的首发选手们,真就是,聚少离多了。
陈嘉佑犹豫了一下,嗯道:“把地址发来。”
卧室里传来细微响动。
南诗撑着力气起床,套了件他的薄卫衣,光着两条白腿出来。
陈嘉佑目光晦暗一瞬,飞速说:“挂了。”
他将手机扔去沙发上,接着,长臂一伸,拦下南诗,搂入怀中。掌心盖在她发上,揉了两把,戏谑:“穿这么少,不冷么。”
说着,随手把空调温度升高。
南诗敷衍地唔了声,背脊贴着他发热的胸膛,拿他的杯子接水。
陈嘉佑捏她下巴,凑上去抢水喝。
最后演变成唇贴着唇,互相汲取,啧啧作响。
在失控的前一秒,南诗用了很大力气将他抵开,气喘吁吁地道:“你不是,要出去吗?”
陈嘉佑慢了半拍才记起这事儿,“教练请客,我找借口没去……但是,季烁打来很多电话,还有老刘……他们大四下学期得实习,毕业之后大概率不会继续留在校队了。教练想趁今晚的机会,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拍张大合照,留个念想。只有我不露面,不太好。”
南诗当然不会有意见,她从没有干涉过他的事情。
她在意的只有——
他们之间的欢愉退散的越来越快了,宛如流沙,抓都抓不住。
从前结束之后,陈嘉佑还愿意躺下搂着她聊聊天,现在抽身倒是很利索。
……是,腻了吗?
南诗强制自己不要多思多虑,可心房被剜了一口巨大的洞,嗖嗖刮着冷风,逼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冷?”陈嘉佑拧眉,弯腰捞起她,大步流星地回了房间。
顺着他俯身掖被角的姿势,南诗掌心压着他的手背,主动凑近亲他的唇角,“你快去吧,别让教练们等着,怪没礼貌的。”
“嗯,我不会回来的太晚,困了你就先睡。”
两人从中午闹到天黑,陈嘉佑惦记着她没吃饭,点了她最喜欢的那家米粉,等外卖送到才去换衣服。
南诗始终背对着他,缩在被窝里玩手机,突然,被他捞出来狠狠亲了一口,什么都没顾上说,人便风一般的离开了。
转瞬间,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的缠绵、缱绻、热烈,伴随着他的身影消失的一干二净。
断崖式的落寞席卷而来。
南诗有些承受不住这份突如其来的情绪,胸口堵得厉害,于是掀开被子起床找事情做,分散思绪。
待吃完饭,烘干衣服,已经是夜里七八点了。
南诗借用他的电脑,登录自己的微博账号。
她高中那会儿喜欢看电影,碰上喜欢的片子会认真写影评,杨雪认为这样可以锻炼她的写作能力,便没有制止。
中学毕业之后,南诗开通了一个专门做电影赏析的微博号,这些年积累了不少粉丝。因为她的更新比较佛系,粉丝的活跃度并不高,每一篇文章仅几百点赞,评论和转发寥寥。
尽管如此,南诗也不舍得放弃,毕竟这是她为数不多感兴趣且愿意坚持下去的事情。而且,世上有这么一个不被人知道,尤其是不被父母知道的地方,让她偶尔来发泄一下心情,挺好的。
发布了最新的文章,南诗揉着略僵硬的脖颈,抬头看墙上的钟表,分针和时针重合,指向数字十二。
——新的一天开始了。
南诗给电脑充上电,起身去接水,回来时,文章底下添了几条新评论。
-时间过得真快啊。最初看这部电影是和大学室友一起,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早就断了联系。这些年被工作和家庭搞得身心俱疲,再回忆少女时代,还有暗恋无果的那个男生,遥远的好像上一辈子发生的事情。
-呜呜呜,博主这篇文章发的真是时候。昨天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遇上初恋男神,印象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头发稀疏、满脸皱纹、大腹便便的大叔。唉,滤镜碎一地,青春期喜欢的人,最终还是要还给青春期。
-十七岁约暗恋的女生去看这部电影,从影院出来,下了场大雪,路上连个卖烤地瓜的都没有,但是当她主动牵我手的时候,竟然一点都不冷了。
-博主和暗恋的男生后来怎么样了
-你的笔记拿回来没
-他会说中文了吗
南诗放下水杯,指尖搭在键盘上半晌,没敲下一个字。
屏幕里的字变得飘忽不定,拽着她去回忆那天看完电影之后的事情。
结局就是,除了那两次对话,等高一上学期结束,分班之后,他们再无瓜葛。
笔记,是陈嘉佑的同桌代他还上的。
至于他什么时候习得一口流利的中文,她不清楚,也没问过,生怕露出一丝端倪,被他发现她的青春心事。
在青涩的少女时代里,南诗瞒着所有人偷偷喜欢上一个男生,现在,亦瞒着所有人和那个男生恋爱。
她做过最叛逆的两件事,全部和陈嘉佑有关。
在秒针的滴答声中,南诗努力集中精神,打出的文字删删减减,还是没能发出去。因为她实在找不到答案——
歌词里唱: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
这份天降的幸运,究竟还能留在她身边多久。
-
聚会的地方约在学校对面爆火的一家火锅店,门外已经排起长队,等候的顾客们吃着小食或聊天或玩手机,直到陈嘉佑的出现,认出他的人们纷纷来了精神,互相拱着胳膊,小声嘀咕:
“哎,是景川大学的陈嘉佑。”
“看没看他今天比赛的直播,帅爆了,打得对面找不到北。”
“抱歉,不关注冰球比赛,只觉得他帅。”
“你真肤浅啊……”
陈嘉佑向服务员确认房间号,直奔楼上而去。
一进门,他立刻被几个男生拉着灌酒。
季烁和老刘酒量不错,这会儿正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贺然打着酒嗝,频频摆手,向他示意:兄弟帮不了你了……
陈嘉佑见逃不掉,硬着头皮喝了两小杯啤的。
助教接到他求助的眼神,赶紧过来救人,撒谎说他酒精不耐受,这群人才放过他。
屋里开着空调,闷热异常。
陈嘉佑坐在外教旁边,陪他聊天,时不时瞟一眼手机,心不在焉的。
直到外教拍拍他的肩膀。
陈嘉佑倒扣手机:“?”
外教做了个手势,让他出来。
到没人的地方,外教掏出盒烟给他。
陈嘉佑摆手,“早戒了。”
外教笑笑,叼着烟点着火,痛快地呼出口雾气,用蹩脚的中文说:“暑假,我回去一趟,见到之前带过你的Arven教练。他和你小舅舅关系不错,介绍我们在聚会上认识,还有,你的未婚妻……”
“她现在也来中国了?”
陈嘉佑视线里满是缭绕的烟雾,表情逐渐沉下来,声音凛肃:“没有。”
外教指了指脖颈一侧,意味深长地笑:“是我误会了。”
——误会吗,也没有。
他确实是有心爱的女人。
陈嘉佑转移话题:“听说,您递交了辞呈?”
外教点头:“待到年底,我就该回去了。”
陈嘉佑颇感意外:“留在中国不好吗?”
“当然好,风景好、人好、美食好,简直让人乐不思蜀。可这里不是我的归宿,”外教一双湛蓝色的眸子注视着他,“Barry,你为什么执意回来?”
陈嘉佑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中国是我的故乡。”
就算他生在大洋彼岸,接受西方教育长大,仍改变不了他的国人血统。
与曾祖父一同留洋创业的那一批人,他们的子孙后代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混血儿。陈氏的长辈们非常在意这点,他们为儿子或者女儿挑选的另一半,除却品性和家世,最要紧的便是纯正的血脉。
奶奶说:陈氏在外太久,唯有底细干净,血脉纯正,回去之后才不会其他家族看扁。
外教并不能理解他们对血脉和传承的执着,反驳说:“有家人的地方才是故乡。你的家族、父母、爱人,都在国外……”
陈嘉佑断然截下话茬:“我的爱人在这里,我未来的家就安在这里。”
“而且——”
他别过头去,深邃的眼瞳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泊,不疾不徐地道:“国人讲究,落叶归根。陈氏所有人的根都在中国,陈氏的核心早晚会迁回这里,不会一辈子漂泊在外。”
这个任务,从他爷爷一辈便开始了,如果没有父亲和叔叔这些年的利益争斗,恐怕早该完成。
一旁的男人沉默片刻,忽地笑了声:“看来,我并没有误会。”
“嗯?”陈嘉佑不解。
“你心爱的女人,不是国外那位美丽的小姐。”
“……”陈嘉佑没料到他净琢磨这个了,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承认:“这件事很重要,希望你能保密。”
外教做了个手势,郑重道:“我向上帝发誓,绝对不会说漏嘴。”
“那么,你介意分享一下,她是个什么类型的女人吗?”外教弯了眼睛,揽着他肩膀,打趣说:“能让你死心塌地,绝对不一般。”
陈嘉佑乜斜他,冷冷吐出两个字:“介意。”
外教:“……”
风吹的极凉,雨珠透过纱窗打湿地板。
身后人声喧哗,碗筷碰撞声不绝于耳。
只有这个拐角暂时清净。
陈嘉佑伸手接过他的烟盒,磕出一支把玩。脑袋里却浮现出南诗清婉的面孔,心念一动,有些话不受控制地蹦出来:“……我喜欢她很多年。”
外教登时来了精神,“哦?”
陈嘉佑仰头,望着天花板,仿佛又看到南诗一身蓝白色校服,素面朝天,扎着马尾辫,青涩害羞的样子。
他眸中的光逐渐软化,怀念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中。我站在讲台上,放眼望去,一下就注意到她……”
外教挑眉:“很漂亮?”
陈嘉佑长睫低垂,遮住眸底荡漾的波纹,露出一丝羞赧的笑意:“嗯,非常漂亮。可惜那时候我刚回国没多久,中文讲不利索,不然一定会向她搭讪,问问她周末要不要来我家做客。”
外教倚着墙闷笑,等笑够了,又不免惊叹:“所以,你们已经相爱这么久了吗?”
陈嘉佑摇头:“国内的学校是不允许未成年恋爱的,大学再遇见她,我才开始追求。”
外教蹦了句英文,是《暮光之城》的台词:第一次遇见我,你就在劫难逃了。
陈嘉佑仔细咂摸这句话,良久,竟然有些感慨:“整个高中生涯,我们只说过两次话。第一次是她发试卷,叫我的名字,我没反应过来,晾她好一会儿,后来一想,快悔死了。第二次是我主动去找她借笔记……啧,你笑什么,这可是我当时想了好久才想出的招,还拉着同桌一个字一个字的纠正口音,特怕说错了惹她笑话……”
“之后我壮起胆子去搭讪,当她听见声音转头的那一刻,你猜我在想什么?”
外教灭了烟,歪头看他,呼吸不自主地放慢:“什么?”
陈嘉佑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道——
“爱情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南诗:你的爱情马上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