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停车在路边，下来观察车况，就见车头前方有一截路边树杈上掉下来的粗树桩。

罪魁祸首就是这玩意儿。

鉴于发动机和轮胎什么的都没问题，他又钻进驾驶室继续朝前开。

哪知道没过半分钟，车轮犹如陷入泥浆里，速度越来越慢。

任凭他如何提速，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车子仍慢如蜗牛。

今天的路况真是见鬼了。

他原本还想靠边停后，再出来观察下情况。

头刚一抬——不对啊，高速公路边的树怎么比之前高很多，那些粗壮的枝干虬结，好像还在不断变大，愈发显得自己渺小。

他立即反应了过来：这肯定不是之前的真实世界。

原来他努力挣扎了半天，还是着道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路边的树枝扭动盘旋，竟一下蔓延出颀长的枝条将车子缠住，随即不断拖向路边。

他不甘心，使劲打了下方向盘。

车子先是在半空徒劳地空转着轮抬，继而失去平衡，猛然朝右大幅度地倾斜。

顿时，车厢里的杂物“稀里哗啦”地掉个不停。

周夏这才想到拧开车门跳下来，哪知枯藤树枝越缠越多，简直把车子包成了蚕茧。

高速公路上刚才还亮着的路灯，此刻完全熄灭了。

可世界又并非纯粹的黑，细微处暗流涌动，仿佛连“黑”这件事，也分了很多种层次。

他被关在车厢里，只听见外面隐约有风声、水声、喧嚣声，偶而还夹杂着孩童的哭闹。

一派人间烟火气，所以倒也不是特别吓人。

突然，外头传来“啪嗒”一声，整个空间变得很安静。

一个熟悉的中年男声说：“喂，为什么把我拉进群聊？”

另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声道：“你反应也太慢了吧，足足十五钟！”

熟悉的男声不满道：“你以为我在地球上，打个嗝就到了？”

周夏心想，这位难道是外星人？

哎，他想了起来，这声音分明是火星大叔嘛！

那两个人嘀嘀咕咕，声音很大，一点不介意被旁人听见。

只听火星大叔道：“老鬼，这小子怎么回事儿？”

陌生大叔回：“他情绪波动得厉害，根本控制不住潜意识的涌动，这个时候他具现出来的世界很不稳定，就把他先拉进我的世界里了。”

话音还没落，周夏眼前便浮现出一片璀璨的星空，身周浮现出晨曦般的光芒。

瞬间，他发现自己仍然坐在驾驶位，只是车子后排多了两个人。

除此以外，车窗玻璃已然恢复原样，唯有车的内饰略微有差。

他明白，刚才车窗被击碎时，他已在上线后自己大脑具现出的幻境里，车子当然可以模拟现实至99.99%。

现在他在别人的世界里，有关车子的细节，自然比不上他这个原车车主。

“有所想，必有现”，是上线后的人类特长，他也知道火星大叔有这能力。

没想到世界上还有第三人，难道大家都有“毒药”芯片？

后排两个男人仍在聊天，权当周夏不存在。

陌生大叔道：“现在世界上没有哪台量子计算机有那么大的算力，得有人赶紧收拾场面。”

火星大叔仍然一副“关我屁事”的态度：“怎么收场？谁来收场？”

说完这句话，他咂了下嘴，用嫌弃口吻道：“老鬼，你这里的红酒，味儿不够醇厚，下次到我那里，给你尝尝纯正的勃艮第葡萄酒。”

周夏插嘴问：“那里是指火星吗，您是移民到火星到埃尔斯教授？”

后排两人异口同声：“你不需要知道！”

就像小孩子插嘴被大人训斥，周夏只好不吭声。

火星大叔吐槽说：“我现在就像活在一根狭长的管子里，时时刻刻都想冲出管口，狭窄封闭的环境快要把人逼疯了。”

陌生大叔安慰他道：“你以为我在这里好受吗？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不适合跃迁。”

从他们的对话中，周夏大概能听出来，火星大叔仅能来地球上的某些局域网拜访，并不能随意进出全球广域网。

而他迫切想去广域网上的神秘区域升级，奈何有陌生大叔把关，只能望洋兴叹。

至于那个神秘的地方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对话里都没提。

按照陌生大叔的看法，眼下的动乱仅源自于人群里一种被放大的情绪，好比“咕咚”来了。

想结束这个局面，需要给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情绪蔓延，找到一个可观测的实体真身。

然后再想办法“破解”它！

周夏秒懂——就好比古代遇上大旱，老农民根据多年种地、看天的经验，知道即将有雨。

但直接说出来没多少人会信。

于是，老农民只好假装神仙附体，宣布即将大雨滂沱。

毕竟，人们需要的不仅大雨，更是“坚持就会胜利”的信念。

他倒要看看，后排的这两位老农民要怎么样在互联网跳大神。

想到这里，他既兴奋，又疑惑，既期待，又紧张。

只听见火星大叔道：“你的意思是，我来提供火星背景，你提供地球背景，它们互相嵌合，令看见的人以为是真实的？”

周夏忍不住喊道：“哇塞，原来大脑具现出来的虚拟世界，还能以视频形式通过网络传播？”

这次并没遭遇呵斥，火星大叔还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这很好理解啊，一切虚拟世界的玩意儿不过是世界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子集罢了。”

陌生大叔踌躇道：“可这两个子集隶属不同大脑，它们之间该怎么样地无缝衔接，顺滑过渡，谁也没把握。”

也对，你能想象把《魔兽世界》和《王者荣耀》糅合在一起玩吗？

服务器、数据库、美术设计完全不同，融合的话，必定有很多技术问题，特别是边界。

万一哪个大脑有难以遏制的潜意识涌现，瞬间产生的裂痕需要及时修复。

火星大叔道：“我记得日本曾经制造过一个叫‘回天’的鱼雷，打得特别准，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人吭声。

周夏道：“您是在问我？”

“对啊，年轻人，”火星大叔的声音里有种难掩的不怀好意：“因为鱼雷里塞了个人充当自杀式导航！”

周夏面部的肌肉扭曲了一下，有话语即将脱口但却压制住，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问。

直觉告诉他：不能主动问，一问就会有麻烦，就会有事情。

“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陌生大叔也开口了，明显是在问周夏。

他脑子里“咯噔”一下，瞬间冒出了两个词：对不起，再见！

抢在对方开口前，周夏顾不得车子还在开，推开车门就跳了下来，随即发足狂奔，直至甩掉对方。

哪知道跑了一会儿，车子又在前面缓缓出现了......

一切都像刚才他弃车而逃时那样，驾驶位空着，两位大佬仍在后排笑嘻嘻，其中一个还冲他挥手道：“小朋友，你跑什么啊？”

对啊，他跑到天涯海角，这里也是人家的地界。

周夏当机立断，选择了投降，乖乖地开门回到座位上，但仍不甘道：“两位不怕事后我把真相捅出来吗？”

火星大叔笑道：“只要这事儿成功，之后你再怎么泄露，也不会有人信，只会被当成笑话一样的流言蜚语。”

周夏转向另一位，迟疑道：“请问，您是哪一位？”

那人面无表情道：“我是以前经常和你网上聊天，但从来没见面的人。”

周夏试探道：“星河？”

那人愤怒道：“滚！我不是AI，我他妈的是你姥爷!”

马里亚纳州的爱丽丝广场。

LED显示屏毫无征兆地暗了下去，然后又在瞬间变得明亮耀眼，上面闪烁着一行鲜红的字体：火星移民第一人，埃尔斯教授将于午夜12点正开启直播，现场演示如何解决量子计算机带来的密码危机！

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聚集到了广场上。

也有人拿来手机或者平板电脑，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盘腿在广场上。

终于，广场上响起午夜到来的钟声。

LED显示屏的背景刹那间变为荒凉沉寂的火星表面，那里砂砾遍地，处处都是遭陨石撞击后形成的坑坑洼洼。

镜头拉远，原来是座类似盾牌的高山。

这是太阳系最高的奥林帕斯山，足有27公里高。

镜头继续拉远、转动，投向一处峡谷，看上去就像地表上的巨大划痕。

它叫“水手大峡谷”，是太阳系中最长的峡谷，长度约有4500公里，最宽的地方约600公里。

镜头兜了一圈，最终转回直播间。

窗外寂静至极，偶尔有火星探测器或者是漫游车的身影闪过。

周夏和万千网友一起涌入直播间，心说之前的每场直播里现身的“埃尔斯教授”，可能都是火星大叔打造出来的冒牌货。

真正的教授，早在登录火箭前，就死在了地铁轨道。

直播正式开始，教授开门见山：“

量子计算机基于量子理论而来，但任何一种理论不仅能催生‘矛’，也能催生‘盾’。

大家收到的恐吓是真实的，可与此同时，某种不可窃听、不可旁观的量子加密体系，业已诞生。”

有网友立即回复：“大神，你远循火星、闭关不出，就是为了研究这个吗？”

教授不置可否。

网友问：“教授，全世界大范围更换全新的加密体系，需要时间，明天正午之前来得及吗？”

教授慢条斯理道：“在超光速的世界里，不需要时间。”

这句话犹如在直播间点了把火，顿时群情沸腾。

“超光速？”

“是我听错了，还是教授您发疯了？”

“您是数学家，还是物理学家？”

教授微笑道：“诸位难道没有发现吗，我们现在已经是实时通讯了。”

感叹号立即布满了整个直播间的屏幕上，密密麻麻。

半晌才有人喊了出来：“真得哎，地火通讯的时差，不见了。”

直播间炸了，疯狂涌入大量网友，在线人数直线上升。

幸亏是塔克集团提供了强大的服务器，差一点的真会瘫痪。

“教授，我来自埃塞俄比亚，能和我即时互动一下吗？”

“教授，我来自冰岛，您能念一下我打出来的诗句吗？”

“教授，您能挪一下位置吗？我想看您背后窗外景色！”

教授笑笑，随即回答了部分网友的问题，还贴心地挪了下身体。

他背后，火星探测器正在低空飞行。

周夏明白，别看直播镜头能骗得了网友，根本唬不住那些在火星上有探测器的科技大国。

网络上虽平静，各国必然都虎视眈眈，处于戒备状态。

这一刻，只要有一个小小的火花，火星大叔就会被疑心有不轨之举，就能让战斗提前爆发。

问题是大国的军事、航天部门，怎么会放任他公开作假，传递虚假的火星图像呢？

他无师自通，很快就想明白了。

跳大神时，乩童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些提供舞台，敲锣打鼓的人，有不少也知道乩童在作什么。

观看的人嘛，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

但只要最后，仪式顺利完成，大家各得其所，不就行了吗？

就像当年，墨西哥公布所谓的“外星人遗骸”，漏洞百出。

各大国也都一笑了之，至少在外交层面，谁也没兴趣公开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