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夕阳的余晖也在渐渐散去，祁九微站在阵法旁边，脸上的神情晦涩难明。

莫怀清感觉到了一股压力，他急忙收回手，向祁九微行礼：“仙尊。”

陆小肆却没有感受到那么多，以前在院子里学习竹简见不到师父的时候他从未有过想念。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陆小肆特别想见师父。

而师父现在出现了！

陆小肆感觉到鼻子一酸，竖了一天的防备终于在此刻卸了下来。

他往祁九微的方向跑了两步，站定到他身边停下，规规矩矩地低头给祁九微行礼：“见过师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消耗太多的灵力用作练习的缘故，陆小肆体内灵力空虚，猫耳朵在他低头的一瞬又冒了出来，但他本人对此一无所觉。

祁九微看着徒弟黑发中的两只毛茸茸的橘色耳朵微微转动，一副毫无戒心、懵懵懂懂的模样，原本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语气平静道：“怎么出去修了大课，变得多礼起来？”

陆小肆低着头，声音沉闷：“今天……今天给师父丢脸了。”

祁九微伸出手，绕过了那对猫耳朵，摸了摸陆小肆黑色的头发，对着莫怀清的方向淡淡道：“子帧峰洛仙尊找你有事，你过去吧。”

莫怀清得令后对祁九微行礼告退，身影消失在传送阵法之中。

陆小肆感觉到摸着他脑袋的手离去，他心里不知为何有点淡淡不舍，接着，他便听到师父说：“头抬起来，说说今天怎么给为师丢人了。”

祁九微这话依然平静无波，但陆小肆并没有感受到被责备，师父就好似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而已。

陆小肆把自己听课费劲、化灵刃艰难的事说了，越说越难过，猫耳朵也蔫蔫的：“是我之前修行还不够勤勉……”

祁九微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捻了下那对耳朵，陆小肆一个激灵，他这才发现那猫耳朵又出现了。

“师……师父？”

“走吧。”祁九微说道。

陆小肆有些茫然：“去哪儿？”

“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祁九微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不是有很多问题吗？”

师父是要给他连夜开小灶吗？

陆小肆的眼睛亮了：“嗯！有很多，很多问题！”

祁九微把他带回了苍渺阁，他坐在椅子上，陆小肆站在他的面前。

陆小肆仿若回到了第一次见到祁九微的那天晚上，师父也是这样坐在他的面前，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引气入体，如何用猫妖的妖丹化作的灵根驱使灵气压制尾巴。

想到那一晚，陆小肆突然红了脸。

祁九微还是和那晚一样，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旁边的桌案，推了一盏茶给他。

陆小肆乖乖接过来喝掉，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这种茶是灵茶，喝下去后肚子暖暖的感觉是灵气在蕴养他的灵根。

“说说今天学什么了，”祁九微缓缓道，“再说说哪里不明白。”

陆小肆想了想，捋了一下今天所学：“今天仙师主要讲了讲个部分，一部分是修真界几万年间的世情变迁，另一部分是教了我们一些口诀和术法。嗯……这两部分我都有不明白的地方。前一部分不明白的是，仙师说一万多年前，须弥界下令要追杀三个门派，说他们私自研习逆天道之法，然后那三个门派去了魔刹海，成了魔修，联合妖族对抗仙道，所以天道失衡，我……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因果关系，那三个宗门炼了什么密法为天道所不容？又为什么修魔会让天道失衡？”

“追杀三个宗门是须弥界直接向太微仙宗下的谶言偈令，”祁九微低沉清冷的声音娓娓道来，“但他们拒认此罪，也拒绝被俘后配合调查，一直被仙道追到了无还崖。无还崖下原先是混沌海，那里是天地初分后留下的混沌之气形成的，里面没有任何灵气，三个宗门的宗主、掌门带着最后的门人跳了下去，原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却不想他们在那里活了下来，将混沌海化为魔刹海，利用里面的混沌之气——也就是现在的所说的魔气——修行起来，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天道为人族定下的修行之路和妖族一样，只有用灵力修行一途，他们却开辟出了修魔之法，虽然之前他们的逆天秘术是什么不知道，但是修魔一途，是实实在在的逆天道而行，所以魔修降世，天道失衡无序，唯有魔修全灭，修魔之人不成气候，天道才有回到正轨的可能。”

陆小肆听明白了，天道只允许人族用灵气修炼，就连这种允许，都是那位须弥子圣祖和圣兽黄龙辩道九百年得来的天道嘉奖，但是那三个被逼到绝境的门派却辟出了另外一种修炼方法，这是天道所不容的。

“可是，”陆小肆想不明白，“那为什么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追杀那三个门派呢？如果不追杀，或许那三个门派不会想到用魔气修行，天道也就不会失序了呢？”

祁九微垂下眼：“须弥界上的圣祖须弥子，是人族中唯一能和天道有感应之人，他的地位和妖族中的五圣之首黄龙金阳一样，他们这样的人冥冥之中和天道应和，寿命是与天道齐平的，他们对于未来还未发生的事，会有所感，以前须弥界会降下一些谶言偈令，让人族对未来会发生的事做提前的准备。对于诛杀三大宗门的偈令也被认为是圣祖感应到了这个未来，所以要诛灭这三个在‘未来’会逆天道而行的门派，以绝后患。”

“可是他们没有做坏事，就因为一个‘可能’的‘感应’而被诛杀，”陆小肆觉得难以接受，“那都是一条条人命啊，这圣祖未免也太霸道了。”

祁九微一顿，他看着陆小肆：“你认为须弥子太霸道？”

“是啊，”陆小肆点头，“荒混时期人族被妖兽欺压，圣祖不是去和黄龙金阳辩道为人族挣得修道的机缘吗？那时候天道只允许妖族修道，没允许人族修道，他这样不算逆天而行吗？那现在换到那三个宗门身上，天道允许灵力修行，那也没说不允许用魔气修行啊。魔气存于世、事实证明也能用来修行，那说不定是天道让那三个宗门掌握了魔气修炼的方法，是天道想让世间有魔修呢？”

祁九微怔住，他看向陆小肆，少年睁着的一双清澈大眼睛里盛满了不解。

“可修魔极其容易入魔，”祁九微说道，他有些期待地看着陆小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魔气本就影响人的道心，增加执念，一个不小心就会失了神智，最后惨死。”

“危险之事有危险的代价，这是公平的呀，”陆小肆认真说道，“天道不喜欢这种修炼方法，所以给它增加了难度，但天道也没有让修魔之人一修就死，说明天道给修魔之人设的考验大，但并不是完全不能容忍，就像天道允许有人做坏事，但是做坏事的人会遭到报应，这是正常的天道因果，修魔也是，修魔不好，但魔修会付出代价，所以这一切都还在天道的因果报应里，那天道的失衡无序，真的和魔修有关系吗？”

祁九微长久地没有说话，他的手有节奏地叩着椅子扶手，陆小肆不知道自己说出了怎样离经叛道的话，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给了祁九微什么样的震撼。

他只是看到师父没有说话，便有些忐忑：“师父……我，我没有质疑仙道的什么，我只是……只是不明白而已。”

祁九微的手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陆小肆，缓缓道：“这些话你今日同我说可以，但是切记，不能传到第三人耳朵里。”

陆小肆乖乖点头：“嗯，我知道的，这些话不好。”

“不是不好，”祁九微道，“是仙道不容。但是没关系，”他伸手将陆小肆拉到身前，声音放柔，“和师父说可以，你和师父说什么都可以。”

陆小肆听到这句话很开心，果然，不论说什么师父都会包容他的！

祁九微看到少年高兴的模样，摸了摸他的头，又捏捏那猫耳朵，问道：“后面那部分的不解是什么？”

陆小肆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大堆口诀和术法没弄明白，便一一和师父说了。

“你是猫妖妖丹化的灵根，”祁九微的手按在他的手腕上，“人修的灵力口诀理解运用起来会有些区别，但是没关系，触类旁通。”

陆小肆感觉到熟悉的、属于师父的灵力又从灵脉缓缓探入身体，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一样。

“我说一句口诀，你体会一下对应的灵力牵引感觉，”祁九微说道，“要记住这种感觉，知道吗？”

记住这种感觉，就像之前师父教他收尾巴那时候一样。

现在的陆小肆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凡人了，他知道自己需要记住什么，需要自己体会什么。

于是他充满信心地点头：“嗯！我知道！”

祁九微的手上稍稍用力，灵力缓缓探入他的身体，游走在他的体内，他另一只手扶着陆小肆的腰，清冷又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灵入七源，纵杀不归，人体里除了灵根外，还有其他七个可以回转存储灵力的地方，它们分别对应着七个灵窍。”

陆小肆感觉到师父的灵力温和而有力，一进入自己的身体里，那在他体内和他玩了一天你追我跑的自身灵力便乖乖地被牵引着，老老实实涌向应该去的地方。

外部灵力入体是一件十分私密的事，这种感觉无异于向另外一个人完全地打开身体，灵脉的每一寸都被那个人的灵力仔细地抚摸过，除非是极其亲密可信之人，否则身体的本能会自然抵抗这种事。

但陆小肆不会想那么多。他对祁九微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师父的灵力引着他，踏足他身体每一处灵力可去的地方，这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渐渐的，一种难耐的感觉从他身体最隐秘之处泛了上来。

就像第一次祁九微帮他藏尾巴那晚，那种酥麻得让人站不稳的感觉又开始了。

“心凝神意，不否天极。”

师父清冷的声音平稳地在他耳边响起，体内的灵力随着师父的动作而展现出对应这句口诀应有的效果，可陆小肆的脑子已经不如一开始表现地那般清明，他悄悄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疼痛让他的理智稍稍回笼，然后他感觉到师父在他体内的灵力稍稍一顿，陆小肆心里吓了一跳，是自己走神让师父发现了吗？

祁九微低头，看着自己的徒弟，刚才掐着徒弟腰的那只手转而扶住后背托着，陆小肆此刻已经站不稳了，小孩的手抓着自己的袖子，带着些湿意的大眼睛正有些委屈又有些愧疚地看着自己，原先板正合身的墨蓝色道袍此刻鼓鼓囊囊，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软软的条状物不自主地晃动着。

“对……对不起……”陆小肆丝毫没有感觉自己正拽着师父的袖子，整个人几乎都快窝在了祁九微的怀里，他满心愧疚，恨不得把脸埋土里，他的耳朵和尾巴又出来了！还是在师父手把手用灵气牵引教他的时候！

陆小肆简直想哭：“我……我不是故意走神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转生之我在南极当磷虾”小天使、“风痕”小天使、“快乐小咸鱼”小天使的营养液！！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