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忽然想起了过往，身旁的屈梦瑶却丝毫没有在意，而是低头看着手机。

和张博这种总是对人充满了一定的防备心和警惕性的女孩子一比，屈梦瑶则显得更加融入这个社会多一些。她正在微信上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回复消息，有的人在问她暑假愿不愿意去附近的长河省徐丹市里头的便利店上班，在那里赚到的日薪比她在壹凤市里头兼职赚到的一天的工资还要多三倍。

“屈姐在干嘛。”看对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来点去，张博好奇地探过头去，看见屈梦瑶微信上面满满一排都是她的好友，有已经在工作了的，有同校毕业，还打算继续深造的，这些人几乎占满了对方的微信通讯录。

屈梦瑶撩了撩耳根的头发，利索地答道：“我在准备找工作呢，那个……呃，我专升本应该是……考上了吧。”

尽管脸上挂着笑意，但是张博内心还是充满了嫉妒之情。

怕对方敏感，张博不敢显露出太多的情绪。她一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笑颜，一边送屈梦瑶到车站附近，等513路公交缓缓地停靠在路边，张博尽量把自己的假笑变得明显一点，然后目送对方利索地上车。

“走了。”

“好，到家之后给我发个消息。”

透过公交车透明的玻璃，张博看见了自己的脸——相当的平平无奇，甚至因为经年累月地在操场上跑步，风吹日晒，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微微发黄，乌黑的头发也因为各种糟心事而染上了几根白发。张博望着那样的自己，她感慨，似乎不管是人品，学习，还是外表，各个方面，张博几乎都在同龄女生面前输得一塌糊涂。这使得张博怎么也没办法拾起信心，更没办法抬起头来——这让张博无论何时何地都感到愤怒，尤其是在熟识的人面前。

她的心里头冒出了奇怪的心思：为什么别人都在进步，而我却丝毫没有长进，甚至开始往后退了呢？她甚至再次屈辱地想起，自己曾经努力学习，拼劲全力，没日没夜地奋斗，但是最后却考了个倒数第一的窘事。

那一天放榜之后，班上的所有人都跑来笑话她，明目张胆地笑话她，张博当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最后还是屈梦瑶和她寝室的室友帮忙出面，赶跑了那群令人作呕的男生，在当时那个近乎是绝望的境界里头维护了她的形象。

张博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幕——屈梦瑶坚定地挡在自己的书桌面前，她一边用力地推那些嘲笑张博的男生，一边愤愤不平地跺脚，冲他们厉声吼道：“你们不许欺负她，不许嘲笑她，听见没有！”

她人的关心和关怀犹在眼前，这份沉甸甸的爱让张博郁闷的心情愈发郁结。她觉得自己给自己提出的这问题太复杂，以至于她找不出来答案，周围人更是无法给予她答案。

唯一给予张博回应的，是眼前公交车发动的轰隆声。她看着旧友冲她招招手，她也同样伸出手向对方告别。

那一刻，张博甚至在想，这或许是对方上大学之前，她和对方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不知道还有没有未来可言。

想到这里，张博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她想到了那些辛酸的被淘汰的往事，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于是又问起自己，会不会是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呢？

回到家里之后，张博把手上的东西交给奶奶，然后把张浔的学校地址和电话号码一同交给奶奶。年迈的长者仔细看了一下张博的递给她的东西，她好奇道：“朋友过生日？”

“啊……不是。”张博把外套脱下来，把衣服扔到沙发上：“张浔她牙疼，我给她寄点东西。”然后补充道：“麻烦奶奶了，帮我从楼下的快递超市寄一下。”

一提到张浔，老人家似乎话匣子便被打开了，她不由得想起早在张博小学的时候，这个小姑娘的名字一直被张博牵挂在嘴上，每次小张博都要想尽办法跟家里人提点一嘴，她对张浔友好得无以复加的印象。

“奶奶，她长得好漂亮！”

“比妈妈都漂亮，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漂亮！”

奶奶那时还开玩笑地问：“你喜欢张浔吗？”年幼的小张博马上联想到了妈妈和爸爸的那种爱情，于是她尴尬一下，然后急忙摆摆手：“啊……不是的，我和她是……友情！”她着重强调“友情”那两个字，耳朵也跟着发红。

奶奶不知道孙女为什么这么害羞和敏感，但是她知道，这个小姑娘一定在她心目当中占了极高的分量。

东西交给奶奶去寄，张博关上房间，走到电脑面前，她一想到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到头来仍然一无所获，一股名为“暴力”的情绪逐渐弥漫上她的心头。小姑娘静静地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她尽量放松自己，但是她的呼吸却无法控制地急促起来——愤怒导致肾上腺激素狂飙，五根手指也因为逐渐暴躁的情绪，不知不觉地握成了一个拳头，像是要发泄这股不满与无奈的情绪——当张博睁开眼睛，望向眼前摆放在桌子上的杯子和电脑时，她竟然萌生了想要一拳揍过去的冲动——无形之中，百般挫折之后，她的暴力的人格逐渐成形。

“为什么……”尚不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狂躁的张博独自呢喃道，她想到了当初无数个日夜里头，梦想着自己能够和女朋友在同一所大学，一起欢笑，一起上学，一起过着令人羡煞的情侣生活。

“为什么……”张博一想到过往的理想，此刻愈发地痛心疾首。她感觉自己的肝都被气得隐隐作痛。

奶奶并不知道张博的委屈和愤懑，她只是偷偷拿来一根笔和一张纸，在给张博寄东西之前，把她想要对张浔说的话都记在纸上。奶奶的字写得很工整，她知道张浔才是张博想要努力升学的全部动力。于是奶奶的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对这个小姑娘的钦佩、鼓励和求助。

“亲爱的张浔小姑娘。”

从奶奶写下这段话开始，就注定了，她们俩二人未来的人生就是不断地交织在一起。

奶奶几乎从来没有关注过她们到底发展到何等的地步了，但是奶奶很明显地能够感觉到，她们是互相帮助彼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