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没什么问题,就是太累了,你需要多休息,别熬夜。”校医院医生细细嘱托。
孟漪让白曜在医务室躺好,勒令她睡觉。
窗帘被拉上,灯关掉,白曜躺在昏暗的屋内,这些天来头一次如此宁静。
眼泪从眼角滑出,一刻不停,打湿了枕头。
她的脑中似乎有一台喇叭,反反复复地播放夏溶夕对她那番怨恨的话语,像一阵永不停息的龙卷风,将她的内心世界摧毁得满目疮痍。
第一次听见夏溶夕的心里话,原来她那么讨厌自己,从一开始就在忍受她带来的麻烦……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白曜感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正在消亡,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过往的回忆中,汲取夏溶夕对她的爱,来填补自己的灵魂,可这些爱因为夏溶夕那天的话,变得虚幻起来。
从到夏家的第一天,白曜就异常依赖夏溶夕,不止是因为夏溶夕一直细心照顾她的生活,更是在夏溶夕那里,做什么都不会错,不管发生什么都会被原谅,就算惹了天大的麻烦,夏溶夕生气也不会超过两天,两天之后,她又是夏溶夕最溺爱的小妹妹。
回想过去,给夏溶夕惹的麻烦不少,可像这次的重话一次都没有说过。
夏溶夕只会说:
“没关系,姐姐原谅你。”
“别害怕,姐姐永远支持你。”
“犯错了也没关系,只管找我。”
“和同学不愉快就来找我。”
“想要什么都跟我说。”
只需要依赖她就好,只需要信任她就好。
白曜一遍遍检索自己的记忆,无论怎么翻来覆去地审视,都看不到夏溶夕厌恶自己的行为和言语。
她嘲笑自己那么迟钝,从来没有意识到夏溶夕的疲倦,就这么坦然承受她的溺爱,将所有会让自己伤心的细节都从记忆里消磨掉,一厢情愿以为夏溶夕会一如既往。
但夏溶夕心里早厌倦了自己。
枕头已经湿透,眼睛肿得看不见东西,白曜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夏溶夕说出那样的话,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原谅。
她打开手机,页面停留在邮箱,和夏溶夕约见面的邮件,怎么也不敢发出。
“那天就想说了,对她那么凶干嘛?你不是说那孩子现在变成这样,都是被你惯坏了?”陈珪云一边开车,一边嬉笑着调侃。
夏溶夕长长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她那个样子,如果不溺爱她,不让她感到十足的安全感,她会怨恨世界上所有人,没想到弄巧成拙。”
“那你打算怎么办?是个人都看得出,她非你不可了。真的就此不管她?”
“谁爱管谁管。”夏溶夕脱口而出, “她现在身边不是有人照顾她吗?交给孟漪,我就不去惹这个骚了。”
“你可别等出了事后悔,我清楚你得很,世界上心最软的就是你了。”
夏溶夕沉默了一阵,“或许你并不太了解我。”
陈珪云摆摆手,表示不谈这事了。
这时夏溶夕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体育部的。”她说了一句,接听,眉毛渐渐皱起来。
挂掉电话,她叹了口气。
“大家的青春期那么长的吗?回学校吧,又有事。”
于是出发还不到二十分钟,夏溶夕又出现在校园里。
令夏溶夕和学校领导都没想到的是,校运会篮球赛的风波,依然在延续,也或许是白曜的举动,更加刺激了当事人和两学院最激情澎湃的学生们。
校运会分为几个部分,田径比赛集中在两天进行,而诸如篮球、排球、网球、羽毛球等等需要多轮比赛决出冠军的,会延续几周时间。
在引起斗殴风波的篮球半决赛之后,最终决赛的前一天,是女排的决赛,好巧不巧的是,两支队伍,又是设计学院与绘画学院,两个学院的人都对篮球赛愤愤不平,一个觉得对方耍阴招,一个觉得对方输不起,还传闻设计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使用美人计来消弭冲突,又因此聚集诸多看热闹的人,决赛场地围了满满一圈人,体育部的场务同学屡次嘶吼让大家不要进入,人声鼎沸,喧闹一场。
男生女生都激动异常,呐喊助威,互相DISS,比赛还没开始就针锋相对起来了。
几个高大的体育老师坐镇,夏溶夕赶回来,带着学生会,学院各个班的班长,维持秩序,但绘画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却忽然神隐了,没人管,本就性情奔放的画院学生们更加无拘无束。
比赛正式开始,女排的选手们高大健壮,拼杀不休,不过隔网的比赛,冲撞少,场上很安全。
反倒是观众席异常躁动,一边一个阵营,完全不听招呼地彼此喝倒彩,赢球的拼命欢呼,一声高过一声,对手犯规或没接上就一阵嘘声。
人越来越多,挤来挤去,同学们吼得嗓子都哑了也不肯示弱。
夏溶夕在近处,精神集中地注视着场内场外的一切,忽然,她发现姚新混在人群中,明明是打篮球的,手上却拿着男式网球拍,明明是对面画院的,却在往自己这边走。
姚新也看见了她,挑衅地挥了挥拍子。
夏溶夕敏锐地感觉到了危机,推开人群,就往姚新那边跑。
果不其然,姚新找到设计学院边上的一个同学,大开嘲讽,太吵了,听不见他说什么,不过几秒钟,他就和那几个男生推推攘攘起来。
夏溶夕被涌动的人群挡了一下,很快那一团围聚的人越来越多,男生女生都有,背书包的,抱着个篮球的,踩着足球鞋的,挥舞着网球拍的,都因为这场比赛集合在这里,老师们也注意到这里,而此时夏溶夕已经冲到这个吵骂的圈子里。
“同学们冷静!”夏溶夕大声劝解,挤进人群,看到中心的姚新,伸出手想要拦住他。
跟着夏溶夕的学生会干事、部长也跟过来了,夏溶夕身材高挑,但比起这些一米八、一米九运动的男生来说,还是身材单薄,视线都看不清,眼前全是各色球衣、运动衣擦过来挤过去,身后也挤了越来越多的人。
但她身形敏锐又纤细,并没受多大的冲撞,顺利地往中心去,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学院里一个大一刚进学生会不久的学妹,叫牧琦的,因为离得近,先于自己挤到姚新面前。
“姚——”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情绪激动的姚新,胳膊夹着网球拍,一个扭腰,金属的球拍就要撞到牧琦,而此时的牧琦还滔滔不绝地在跟面前的人大声说话。
夏溶夕没有多想,突破相隔的一步距离,伸出双臂把牧琦搂进怀里,用体重把她压下去,网球拍哐的一下砸到夏溶夕的侧额,重重的一下,夏溶夕直接往下栽了下去。
而牧琦先是隐约听到一声“小心。”,接着感到一股压力把她腰压弯,正想回头指责,很快就感觉到身上的压力变得更重了,她疑惑不解地转身,转到一半,夏溶夕就沿着她身侧滑下去。
而这时的姚新也感到打中了谁,低头就看到夏溶夕的背影。
“都别挤!有人摔倒了!”
牧琦紧张地大喊,听到声音的学生们口耳相传,好歹是让出一片空地来。
牧琦蹲在地上,夏溶夕躺倒在她身侧,闭眼前最后一句话是对牧琦说:“你没事就好。”
作为学生会干事,牧琦当然认识夏溶夕,想起来刚才那声“小心”就是夏溶夕的声音,夏溶夕挡在她背后,替她挡了这次意外。她红了眼眶,气愤地把站在一旁焦虑不安的姚新推了一把。
白曜还在校医院躺着,这时听到旁边床位的学生放出语音:
“运动场有人晕倒了!好像是设计学院的夏溶夕,那个学生会主席,躺在地上呢……”
白曜脑子咣的一声,跳下床鞋子都没穿好,踉踉跄跄就往运动场冲。
白曜去的比校医院的反应还快,前脚她刚冲过去,后脚医生才赶到。
她一到现场,就发了疯似的,像一根飞镖扎破气球,冲破圆形的人群,有人认识她,都不解地让开道路,她一路冲到中心,看到夏溶夕躺着,眼泪直接冲了出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是滑跪着倒在夏溶夕旁边,大力地把牧琦推开,在牧琦震惊的眼神里,把用自己的手轻轻垫在夏溶夕脑袋下面。
“姐姐!姐姐!”她慌张地呼喊,泪水汩汩落在运动场上,形成一团晕黑的水圈。
很快医生到了,想把夏溶夕接过去,刚伸手,就被白曜狠狠打开,白曜红着一双眼,看谁都是坏人。
“你们谁都不准碰她!”
惊讶于她披头散发、嗓子劈裂的样子,愣是没人敢上前,所有人围着她们俩一圈又一圈。
“同学,别紧张,我是医生,让我看看。”
刚从田径场跑过来的校医冲了过来,看到白曜的情况,像安抚一只猎犬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一边看着白曜的眼睛,一边试图触碰夏溶夕。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幸而白曜心里也想着找医生,看到熟悉的白大褂,才松开手。
夏溶夕被搬运到担架上,送上校医院的救护车。
白曜正想跟着上车,但这时,她发现身旁竟然站着姚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