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叶五。”柯小禾对守门的直接报出名字。

门卫高大，一边三个，他们与这里的“新”相反，没有现代的西装反而是黑缎子的长衫，戴着礼帽，帽檐压得很低盖住了眉眼，只露出鼻尖与唇。

无论气息也好吐出的音也好，全非良善之辈，全是恶徒的样子。

其中一个说：“小姐你找错地方了。”

柯小禾坚持了几次门卫也没放行，这种地方守卫怎么会放单身打扮得体女性进去呢？万一之后闹点什么出来，谁说得清？

“叶五！叶五——”柯小禾手围喇叭状在嘴边放声大叫。

“叶————五————！”

她昂着头，雪花一片一片的飘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体已经快好了，这一点点的冰凉很快就被她的温热融化，化成水滴从眼角流下来。

二楼一扇彩绘玻璃被推开，女子白嫩的臂弯处抱着琵琶，她探头出来的时候，半个肩膀的卷曲乌发倾出了窗框。

美人，大雪，琵琶，天地间。

柯小禾再看周遭，压着礼帽的长衫恶徒，中洋折衷式的华丽小楼，那透过五彩玻璃晕出的光彩，的确啊，很像被酒液包裹了的冰块。

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样貌。

仿佛不愿让她的脑子转起来，叶五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窗前，他的手臂毫不介意的搭在了那位琵琶女的肩头，漫不经心的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笑了一下然后将人拉进了屋里。

“叶五……叶五！叶五！我在这里！”柯小禾高举双手作交叉状乱挥。

一边的门卫眼见了这种情况，对视后再也没有上前，由得她在那里呼喊去了。

“叶五！你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柯小禾顿了一下，纠正自己，“是找你确定，就几句话很快的！”

“叶五！”

前门打开荣宁走下了台阶，往日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今天的笑有些拘束，他的嘴角扯了一下，省去了称谓，“要不您先回去？”

“我找他——”

“我知道，要不，您先回。”荣宁第一次对她用这种语气，强硬的不容转圜的。

“我——”柯小禾的心一阵阵的被牵扯着往下坠，谈不上疼，就是恶心，“那你帮我带话，确定了我就回去。”

“那不行。”荣宁说。

“你们变脸也太快了吧，之前夫人姐姐的叫，我现在就是让你帮我带个话啊！荣宁！”柯小禾对这个少年还是有幻想，她以为按照先前的交情，撒个泼求个饶，总能放一放。

没想到荣宁手臂撑到了门框上，挡住了去路，反问，“有意思吗您？事情都到这步了，还来问什么呢？”

这话的侮辱性还是有些强的，柯小禾明显被当头打了一棒，她双手扒拉荣宁的手臂，这时她才发现少年的力量远比她以为的大的多。

任她怎么摇晃，压根纹丝不动。

荣宁给了门卫一个眼色，后面便上来一人单手轻轻松松的就将柯小禾给丢下了阶梯。

脚底不稳，脚崴了一下人斜着跌倒在铺着雪花的泥泞里，手掌撑着地，麻麻的，渐渐的冰冷的掌心开始变的燥热，手心下的白雪也成了污泥，脏水漫过了指尖。

荣宁看了门卫一眼，但是也没说话，皱了皱眉转身进去了。

柯小禾立马起身拖着一只疼痛的腿，一瘸一拐的扑了上去，也不知道荣宁大意还是分了心，竟然被她给闯进去了。

里面灯红酒绿，飘着一股熟悉的香味，这种香味沁人心又扰心智。

底色是灯光的暗红配着虚虚的丝竹声，缭绕的烟气里不时走过穿着旗袍的高挑美女，她们裸露出的皮肤雪白通透，发丝也是乌黑蓬松的一把的挽着。

全场都是荼蘼花事尽的极度颓废的病态的美感，里面的男女原本玩笑着，一见柯小禾的样子都静了下来。

他们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柯小禾慢慢的直起身子，她觉得天旋地转，她不知道这笑声是在笑谁，是她还是他们？

“啊————！”她的心闷到一定程度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头顶的巨大水晶灯也跟着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叫声戛然而止，缘由是她看到了叶五从旋转楼梯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一个抱琵琶的姑娘。

“五爷，没……没拦住，我这就把她赶出去。”荣宁低着头凑上去。

叶五看了他一眼，低声一个字，“滚。”

荣宁只得撤身走开，还不忘临走时扯了琵琶女一把，把人家也带走了。

“找我什么事？”叶五站在楼梯的最后几阶看她。

“我们可以上去说吗？”柯小禾拖着腿问，脸上的笑又勉强又难看。

叶五拒绝了，他很随意的坐到台阶上，说：“跟这儿说。”

柯小禾还在犹豫，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叶五不耐烦的要起身走开。

“我……我还能和你一起走吗？”柯小禾问。

叶五问，“什么？”

柯小禾呼出一口气，“你还会带我走的对吗？我们之间的约定算数的对吧！”

“什么约定。”

柯小禾急的白了脸，她拖着腿往前两步，“我帮你运送东西去档案室保存，记录在册，你给我一张船票——”

“其实，你把票给我就好，不用和我一起都没有关系的。”

叶五忽然笑了，他的笑声让原本恢复热闹的人们又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堂堂柯家的人会买不到一张船票？”

“买不到，我没有这么多现金，而且我要是去买这些马上就会被柯怀思知道的。”

“你不说柯怀思我还想不起来。”叶五起身。

“叶五——”柯小禾上前拖住了叶五摆动的手。

“干嘛？”叶五疑惑的看着她，好像两人之间很陌生，陌生到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我错了……”

“错哪儿了？”

柯小禾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迟疑的当口，叶五也没多等甩开手要走。

“我有苦衷的……”

“有苦衷就说，”叶五忽然转身下楼，根本压不住自己的声音，“你是觉得你的苦衷我解决不掉是不是？我告诉你”

“不是——”

“我送你的手串呢？”叶五执起她的手腕，空空的。

“我……”柯小禾这才发现手腕什么时候空了，最后一次见到手串是什么时候来着？

“你绑我姐的时候被她抢了，”叶五用力的丢开她的手腕，甩的柯小禾差点跌倒，“那是两白旗的信物，进关的时候传下来的，现在是不值钱了，但那好歹是我送你的玩意儿吧，丢了也不知道到处找找，也是，”叶五笑了起来，“你压根也不知道丢了。”

柯小禾无心在这上面打转，什么手串不手串的，手串能帮她出去吗？

“我错了，我错了，我们的约定……就是你带我出去那事。”

叶五深深的叹气，没憋住笑了出来，大笑过后，死死的盯着柯小禾说：“以前我觉得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现在看来，我看人还挺准的，你的确跟她们都不一样，行，我们约的事儿不变，后天一大早秦皇岛码头。”

“等等，秦皇岛我怎么过去呢？”

“怎么过去？自个儿想法子呗。”叶五打着哈欠走上楼梯，柯小禾在后面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柯小禾的心放了半颗回肚，她从风月场回来一刻没休息，开始收拾行装，精简后就收了一个行李箱，拎着就能走的那种大小。

隔天大早她就在盘算应该怎么去秦皇岛的事，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最后只能说瞎话。

她找到柯怀思，哭哭啼啼的埋在他身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叶五抛弃了她。

自然，柯怀思是要教训两句的，但看到小辈双眼哭的通红又不好说太多，安抚她，只要心从叶五那收回来其他都没事。

柯小禾扑在柯怀思腿上，不住的撒娇，说着自己走不出，要去疗伤。

“徐以秾快回来了。”

“他回来和我没关系啊，我好痛苦好难受，我……好爱叶五，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柯怀思捂着脑袋，特别想给她一顿好打，但女孩子的眼泪总是能让他心软下来，“好好好，你要怎么疗伤？送你去军里玩一段时间怎么样？他们有一路最近要去上海。”

“不去！哪有受了情伤送军队的？”

“那你要去哪？”柯怀思偏着头，有些狐疑的打量她。

“河北！”

“河北哪里？”

“北戴河。”

“你别告诉我是去避暑山庄。”

“嗯！”

柯怀思笑的实在有点奇怪，仿佛是看透了什么，他看着自己这位满脸写着欺骗的后辈，说：“现在是冬天。”

“我不管嘛，我就要去那边，就要去那边，叶五跟我说避暑山庄可好玩了，他还说要带我去……可是现在……”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软磨硬泡的终于柯怀思同意了，派了司机一路陪行。当晚柯小禾就要出发，还说夜长梦又多，反正睡不着。

柯怀思有事出去了，司机不敢拒绝只能披星戴月送小姐去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