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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春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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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临骑马跟在宿明绛身后,“大人,我们已经闲逛两条街了,你到底想去哪里?”

宿明绛其实是想找一找,梦中他尸体出现的那条街到底在哪里。

他作为锦刃指挥使,对京城不说了如指掌那也是心中有数,可梦中的那条街他却似乎从未见过。

不过这事似真似假的,倒也没有必要日日受它桎梏,那样反而本末倒置了。

宿明绛今天心情不错,将黎九清狠狠报复了回去,还给他的胸口烙了个他的姓羞辱人,着实算得上一大快事。

想必那个假模假样的伪君子这会儿肯定气得不行。

他一想到黎九清恼羞成怒,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气得摔东西的样子,心中就愉悦起来。

所以心情颇好的宿明绛直接大手一挥,“去春月楼喝酒。”

商临嘴角一抽,“大人,会被弹劾的。”

宿明绛头都没回,“我哪天不被弹劾?再说了,就今天这事,明天御史台那些人就得骂我一个早上,现在还怕多一桩吗?”

商临:“……”

倒也不必说得如此骄傲。

春月楼是京城有名的烟花场所,但又不同于普通青楼,楼内谈情唱曲的清倌儿居多。便是风月之事,楼内女子和客人也讲究个你情我愿,不允许出现强迫接客的行径。

所以传出去的名声倒比别处高雅许多,来光顾的很多都是些附庸风雅的世家权贵和书生才子。偶尔也会有朝中大臣私下前来,但都是褪去官服进出悄无声息的。

像宿明绛这样毫不遮掩的,满朝也就他一个了。

因为不同于一般风月地,春月楼的开门时间也不拘于下午和晚上,而是和寻常酒馆差不多,辰时开亥时关,很是规律。

所以即便是大白天来,春月楼也是正常营业的。

“宿大人,好久不见您啊。”

春月楼的老板春娘,拿着团扇倚在二楼的栏杆处,正笑意盈盈向下望着。

她已年近四十,可外表丝毫看不出来。涂着恰到好处脂粉的面容依然娇嫩,微微笑起来的模样,说是人比花娇也不为过。

宿明绛刚走进大厅,抬眼看见她时,眉眼居然带了点笑意开口,“本官来给你这儿撑场子,你难不成不欢喜?”

春娘以扇掩唇,娇娇笑着,“欢喜,自然欢喜。”

她莲步款款地下楼,走到宿明绛跟前,左左右右绕着他走了好几圈,“大人这身衣服真好看,好看……”

宿明绛眼尖,看见她垂眸时眼角渗出的一丝湿润,心中不免叹了口气。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柔和些,轻声道:“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春娘轻轻吸了口气,仰起头又是满脸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大人好久不来,我们涟漪姑娘可是念得紧呢。还请快些上楼吧,我这就叫涟漪去您房里伺候。”

宿明绛和商临走到了三楼最里的一间雅间。

“大人您被刑部带走的时候,我派人来春娘这里说过了,只是……”商临光上门口解释。

“我知道。”宿明绛叹了口气,“你说没说,她都会担心我的。”

春娘,是宿明绛生母的义妹。

他当着众人眼中光鲜亮丽的临安侯府二公子时,从来不知道有春娘这么一个人。而当他因为鄢昭被平泰帝牵连,临安侯马不停蹄逐他出族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时,春娘却出现了。

拿着她这些年存下的所有体己和银子,带着脸上还没褪去的淤青,站在他的面前。

“阿羽,我是春姨,你生母是我的姐姐。不要怕,临安侯不要你,我要你。”

“我们阿羽永远都是有家人的孩子。”

宿明绛当时的感觉无比复杂。他从未想到,他短暂得到过的母爱,在几年之后又从另一个女人的身上重新获得了。

鄢昭再落魄也是皇室子弟,即便被平泰帝所厌弃,保住一个宿明绛绰绰有余。临安侯和他的断绝关系纯粹是他自己所设计,他不愿意再将自己和墙头草似的临安侯府绑在一起。

可春娘不知道。

这个在风月场里摸爬半生的女人,没有因为被临安侯接进府中做妾的义姐,得到过任何的好处。却在所谓的姐姐唯一的血脉落难时,拖着一副残躯,带着她拥有的一切,出现在他的面前。

和宿明绛相认之后,春娘不愿意脱籍待在他的身边。宿明绛只能选择帮助她在春月楼站稳脚,然后一点点成为这楼里真正的掌事人。

后来,春月楼就不仅是简单的寻欢作乐作乐之地了,还是宿明绛收集消息的重要据点。

脂粉味似乎已经融入了空气中,呼吸间都是甜香软腻的气息。

宿明绛闭眼躺在软榻上,身心难得的放松。

一名穿着轻纱烟罗裙的女子轻轻推门走入,怀里抱着一把红木月琴,眉眼低垂,神情柔婉,面容我见犹怜。

她看见躺在榻上的宿明绛时微微一愣,然后将脚下的步伐放得更轻了些。

商临对着涟漪点了点头,做了个让她开始弹琴的手势。

涟漪颔首,绕到珠帘之后坐在软凳上,素手纤纤,缓缓拨弄起怀中的琴弦。

琴声悠扬似流水,婉转如莺啼,缓缓从她的指尖淌出。

闭眼假寐的宿明绛眉眼间郁色消散了几分,神情也变得舒缓起来。

商临看了他一眼,然后沉默着走到窗边,双手环在胸前,抱刀背对屋内的情形,背影挺拔而坚韧。他的目光是在远眺,又似乎是落在了楼下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储翊怀中抱着文轩堂降价售卖的水经注解,不小心和一个没看路的富商撞在一起,怀中的书籍便散落了满地。

那富商看他身上穿得普通,张口就是指责和抱怨,连句道歉都没说就扬长而去。

面容清俊的年轻修撰神色平静,蹲下来一本一本捡着地上的书籍,不见有任何的愤懑之情。

行人来来往往,无人驻足。终于将书籍全部抱起的储翊站起身,抬眼就看到了春月楼三楼窗边的商临。

能让这位锦刃千户甘愿守在窗边的人,除了那位声名大噪的锦刃指挥使,不作他想。

储翊收回目光,垂下眼抱着书往租赁的地方而去。

*

宿明绛是被胸口灼热的痛感生生疼醒的。

他忽地睁眼坐起身,一把掀掉被子,就要扯开自己的领口看个清楚。

“大人。”

商临走进来,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关切,“您是不是担心临安侯的病情没睡好?”

“临安侯?”宿明绛皱起眉。

他那便宜爹是他自己亲手杀的,手起刀落一点不忍都没有。说他担心那个负心汉,简直是笑话。

商临见他皱眉,只当自己说对了,叹了口气道:“太医说临安侯的情况不大好,怕是熬不过今晚。大人毕竟和临安侯兄弟一场,心有不忍也是人之常情。”

他一副“属下知道大人嘴硬心软”的神情。

宿明绛这才清楚,商临说的不是他那个便宜爹宿永河,而是宿永河死后,继任临安侯爵位的宿瑾钰。

他同父异母的嫡兄。

不对,什么叫宿瑾钰熬不过今晚?

他在临安侯府安排了那么多人手,宿瑾钰病重这样的大事现在才告诉他,这些人是想死不成!

他直接下床穿好鞋履,满脸的冷色。

“备马。”他拿过一边架子上的外衫,内里的衣服已经懒得去穿戴整齐。

商临满脸疑惑,“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临安侯府。”

商临闻言,一脸担忧加疑惑的神情,“大人您是不是真的没有休息好?我们现在不就在临安侯府吗?”

宿明绛的动作顿住。

他忽然抬眼,看清了自己醒后一直没有关注到的房间布局。

这样清雅简单的陈设,确实不是他的宿府,更像是临安侯府那附庸风雅的做派。

“是你把我从春月楼带回来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宿明绛分明记得,自己是在涟漪的琴声中睡了过去。

商临闻言,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担忧了,“自从知道临安侯病重的消息,大人您已经搬来侯府住了半个月有余,近些时日从未去过春月楼啊。”

“你说什么?”

宿明绛眉眼一凛,忽而心中一跳,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情况。

“商临,现在是什么时候?”

商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戌时一刻左右。”

宿明绛看他一眼,“我说年岁和月令。”

“乾业三年九月二十日。”商临更加莫名其妙,“大人您到底怎么了?您跟着陛下从行宫避暑回来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了。”

行宫避暑。

宿明绛闭了闭眼。

因为鄢晓和曹国栋的案子,今年原本定于七月初的行宫避暑往后推迟了半个月。

只要宿明绛眼睛和脑子是好的,他就不会记错今天早上出门看的历书,是七月初三。

和九月二十日足足隔着两个半月。

要么是商临和他有一个人的脑子坏了,要么是整个大雍背着他向前走了几月,要么……

就是他现在还在做梦。

在做一场和现实几乎区分不开的、真实过头的梦境。

像他见到自己死状的那场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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