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徐乐宜坐在市中心一间漂亮的Bistro小酒馆里，羊绒大衣叠放在旁边的餐椅上，笔记本电脑放在身前的餐桌上。

服务生已来续了两次柠檬水，但她等的人还没来。

约的其实是晚上19:00，不过乐宜刚好下午出外勤，懒得再回趟办公室或家，结束后就直接来了这里，点了杯咖啡继续如常工作。

下午的时候还好，环境看起来和咖啡馆也没什么两样，天黑后室内亮起了略显昏暗暧昧的灯光，响起了缱绻深情的音乐，倒不太适合工作了。

不过乐宜素来是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全神贯注的，所以影响不大。

19:10，小酒馆里已人满为患，甚至外边露天的等位席也有不少人裹紧围巾和大衣，耐心地等着。

徐乐宜犹豫着要不要先给自己点上一份小食，就在此时，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野，边脱大衣边连声道歉：“抱歉抱歉，乐宜，我被客户的一个临时电话拖住了一会，来晚了点……你饿吗？有没有先点些什么？”

乐宜笑容浅淡得宜：“我还好，詹总。我正准备点东西，您饿坏了？那一起看看菜单吧！”

詹浩峰露出了一点失落的神色：“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不再叫我学长了。”

乐宜愣了一下，但并不打算往心里去：“称呼而已，都一个意思。您看这个套餐怎么样，还是想单点？”

两人点好菜式，詹浩峰又向服务生要了酒单。

乐宜：“我要干姜水。”

詹浩峰还是给她和自己各点了一杯鸡尾酒。

乐宜又有点诧异：“我以为咱们今天主要是聊工作？”

她的印象中，和詹浩峰的两人或者多人的聚餐时，除了陪客户或庆祝之类的场合，他都很少主动要酒。

詹浩峰笑着摇摇头：“不，不一定聊工作，也想久违地和学妹叙旧。”

乐宜还是掩饰住了内心的讶异，尽可能自然地和他共进这顿晚餐。

餐食的滋味很好，鸡尾酒的味道也很丰富，以至于让人难免微醺。

乐宜虽不爱喝酒，但酒量一向算是还行，今天不知是否因为詹浩峰目前为止几乎未谈工作，还聊了很多双方刚认识和刚一起工作时的往事，而小酒馆里的歌曲又正是那几年的流行曲目，不知不觉，乐宜也有几分感慨，而眼尾略微泛了红。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徐乐宜正打算收起所有感性的情绪，考虑几点开始打车回家。

詹浩峰却话锋一转，切入了今晚真正的主题。

“乐宜，你对自己现在的工作满意吗？你觉得现在过的就是真正想要的生活么？”

乐宜喝着干姜水，差点呛住：“学长，你这话问得跟什么官方采访似的……怎么个意思呀？”

灯光昏暗，徐乐宜看不真切，可隐约觉得他的眼睛也有些泛红：“我不知道，可能我不是在问你，是在问我自己吧……这一两年公司的生意和团队规模都扩展得比较顺利，可公司文化、氛围和管理风格，却好像渐渐脱离了我的掌控似的。

我引入的核心成员，却逐步改变了我原本想要坚持的初衷。我不喜欢的人和事变多了，我所欣赏和自豪的，却好像开始不断流失……”

乐宜其实很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和詹浩峰公司的合作项目在3个月前结束了，而即便不结束，她个人恐怕也会和自己的公司提出更换PM的申请。

因为鲶鱼女士在这家公司所能干涉的部门范围逐步扩大，掀起了越来越严重的无效内卷；

各团队之间的内斗越发激烈，她本人对待下属及合作公司的态度也越发不尊重，况且尤其喜欢朝令夕改，整体的工作氛围基本就是，她底下的团队各个怨声载道，而合作公司强忍着各种不合理的需求直到服务期结束，随即再以提高报价的方式来委婉拒绝继续合作。

正因为徐乐宜认识詹浩峰这么多年，对他的初心很了解，所以更明白这种状态根本不是他所追求的。

她又抿了一口干姜水，小声回应道：“可是你好不容易做到今天的规模，肯定觉得弃之可惜吧。剔除这个理念不同的‘核心成员’，给自己和公司一段调整期呢？”

詹浩峰面露难色：“都怪我自己没把控好。当初太重视业绩扩张，给了她太多的话语权，又没有设立好边界。结果生意增长的同时，公司的主要合作商、核心团队、大小策略的制定都被她染指了个遍，控制欲强、手伸的长、还干涉得特别细……

尽管她对我的态度还算谦和，但我当然也有接收到来自各方的反馈，比想象中还多的人表示，不愿意跟她合作。剔除她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团队重建之类的内部整理，相信也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难处在于，投资人还偏偏就中意她这种为了工作不顾自己和他人死活的人……将所有资源和人力压榨到极致，或许才是投资人所期待的吧……但这不是我憧憬的。

你知道我的，我一直想做的，是一个人与人之间能互相尊重，每个人都有空间去规划自己发展路线，而不是被强逼着赶鸭子上架的公司。”

乐宜感觉有很多话到了嘴边，但还是有意识地克制了自己：“确实，你可能有一点后知后觉了……那你现在对下一步是怎么考虑的？”

詹浩峰问服务生要了杯柠檬水后，继续说道：“最近有个不错的大公司给出了一个比较完善的收购方案，我有些心动了。或许这会是一个能同时满足投资人、我、剩余所有员工的方向。”

徐乐宜此时感触良多，她不由得想起了刚认识学长时候，从他年轻而尚未受过多少挫折的眼里看见的憧憬和光芒：“这样啊……卖掉这个你自己从零开始、一点一滴做起来的公司，你真的不会遗憾吗？”

詹浩峰眼中的微醺正慢慢散去、越发清醒，他苦笑了一下：“说不遗憾肯定是假的。不过，从大学在校的时候开始直到现在，我一直围着公司的事儿转，和卢冬分手后，我更像是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私人生活了。

有时候想想，做一个除了工作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人，也有些可悲。拼尽全力、奋斗了这么多年，我想我也配停下来休息一下了。”

乐宜不由自主地笑了：“的确，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你说想彻底休息一段时间。不过我总觉得，以你的性格，不会休息太久的。”

詹浩峰也笑了：“对，也许在休息的过程中，会发现其他的机会点或者兴趣点，再重新开始二次创业，也不好说。”

徐乐宜：“我看很有可能，而且或许时机来的很快~”

詹浩峰真诚地看向她的眼睛：“如果那个机会出现的时候，你会有可能和我一起创业，做我的合伙人吗？”

乐宜只愣了一秒，很快接话道：“这必然得根据到时你提出的具体创业方向和合作条件来考虑。只是，我肯定不会排除这种可能性。”

詹浩峰释然地笑了，眉头眼尾都放松了下来，他递过来柠檬水：“干杯，敬我未来可能的合伙人！”

乐宜也乐呵呵地凑上干姜水：“干杯，也敬你十多年来第一次真正的假期！”

两人从小酒馆走出来时，已过了22点。

詹浩峰帮乐宜叫好了车，一起在夜风中并肩等着车来。

“对了，你的好朋友舒韵，后来怎么样了？她离开公司后，好像连朋友圈都不怎么发。”

“舒韵现在挺好的啊。辞职后她回老家待了两个星期，后来也开始尝试做自己的事情了，一切都刚开始，但势头挺不错的。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整个人身心状态都很好。做自己想做的，充满干劲，也没有抑郁和内耗。”

詹浩峰有点感慨：“咱们俩都是眼看着，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应届小姑娘，变成一个独当一面的明星员工。她辞职的时候，我真的挺遗憾的。只可惜最后她很坚持，没有给我机会提出更好的条件了。”

乐宜笑而不语，心想鲶鱼女士能把下属逼到抑郁边缘，也有詹浩峰作为管理者体察不够的责任，当明星员工的心已经彻底寒了、此时再谈条件又有何意义呢……

只不过他也为自己不成熟的管理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甚至也要洗牌重来，乐宜也不想再当面责难什么了。

詹浩峰：“你说未来如果咱们合伙，邀请舒韵加入，她会有可能同意吗？”

乐宜的车来了，她抢先詹浩峰一步为自己打开了车门：“不知道，这个问题我无法替她回答。其实能否一起工作，也是很看缘分际遇的吧。学长，我先走了。晚安！”

詹浩峰乖巧地立在原地，微弯下腰，朝乐宜挥动着双手说了Byebye……

“我今天见了詹浩峰。”乐宜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很快在三人群里分享了当天的见闻。

舒韵把新寄到的样品放回工作室的陈列架，低头看向手机，回复道：“咱们的前公司，最近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