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雪喜欢通过这种方式让师父感受,他跟师父一样,不善表达,但有诚意。心情五味杂陈,百年间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那些相爱不说的点滴。
因为有伤,澡雪也不肯讲话,他总是这样静静地盘在师父怀里;因为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他总是默默喜欢着师父。
他不知道,在这百年,在澡雪完全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时候,有一个人已经总是在注视着他。在他一个人坐在树下独自地舔舐着伤口,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世界的时候……他睡着的时候,他孤独的时候,他难受的时候……
他不知道,而陆逾也不会说。
但是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天上的月很圆,清澈地照着一切。
澡雪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师父,也许是百年无声地陪伴,点点滴滴,汇聚成可令人发疯的爱意。
爱意凶猛。
而习惯了孤独的陆逾又何尝不是?
他以为自己少年就寻觅到了所爱,却发现只是一副画像,如他所说,他们相遇得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两人情意绵绵的同时,也有人关心着傅澡雪的结契礼。
君莫躺在塌上,全身上下只有两只眼能动。他的经脉已经被伤到了,无法运气。这辈子算完了。
只听门吱嘎一声,有人进来。君莫斜眼去看,竟然是阚锦。
这些日子,阚锦都会来,但都是来折磨他的。他也是通过他的口中得知,谢寿居然被徐蔚风杀死了。谢寿死了,君莫心中甚为感慨。这样的人渣,早该死。
但是最后他就是谢寿护着的。虽然谢寿可能只是把他当一只狗一样。
现在谢寿死了,谢寿的爹不愿意理他。伺候的人也没了,君莫经常拉在床上,还会发出恶臭,臭气熏天。君莫想,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但很神奇,真的要他咬舌自尽,他又是不敢的。
躺着的这些日子,他总是想起过往。
这次阚锦又来了,又想怎么折磨他?
“今日来,是打算告诉你一个消息。”阚锦面上带着残忍的笑,“你的阿雪,今日结契了。对象是千山师祖陆逾。”
君莫啊啊了两声,他已经无法说话了,结契了?他的阿雪居然跟别人结契了。谢時呢,徐蔚风,都不管吗?怎么可以这样!而且傅澡雪是跟他一样的人,怎么可以跟剑仙结契!
阚锦不会是骗他吧?
“我没骗你,他们真的结契了。君莫,你心心念之的人,只能在梦中享用了。你爱慕他,却把我当替代品。光是这一点,我想起来就难受。所以我经常来折磨你,但我现在不想折磨了。我要重新开始了。”
君莫摇摇头,他想干什么。他不想死啊。就算是被折磨千百遍,他也不想死啊。
阚锦面露冷漠,“对不起,我不是你的阿雪,对待你们能这么仁慈。一旦让我有机会反击,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他是以其人之道,我是以德报怨。”
他亮出一把匕首,“就从你的颈部开始吧?我看俗世界有一种刑罚,叫什么凌迟处死,我们试试吧?我一片片把你的肉割下来?”
在君莫啊啊的叫声中。阚锦下了手。
君莫死了,阚锦斜眼看他,收起刀,“你早该死了,让你活到现在,真是便宜你了。也不知你死前是不是还在想你的阿雪,还是只想着你自己?可笑,就凭你这样的人,也敢说喜欢人?可笑至极!”他收拾完一切,随后不知去向。
……
……
与君莫相似,在听到那声礼成,徐蔚风放下自己的酒,然后在风中站了很久很久。
他拿着那拂尘在不知名的山上发疯地乱甩,簌簌的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漫天飞舞,气压低到没有人敢靠近,
“傅澡雪,我不会放过你!不会!你给我等着!等着!”他俊美的脸上是发疯的痛苦。
但发泄完很快又冷静下来,面如寒霜,无心道再次开始发酵,让他的心往里缩,心中止不住地想——
“既然你抛弃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既然你无情,我也不会让你好受。”
“我为了你付出那么多,到头来你就这样对我。”
“我这么为你,这么为你啊!”
他越想越难受,恨不得现在就去跟傅澡雪同归于尽;但他知道不能,他一定要狠狠折辱他,发了疯地让他痛不欲生。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是病态的,可也许压抑得太久了,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好痛。
明明刚开始只有他跟傅澡雪而已,明明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啊。
他以为自己心中应该只有仇恨,却不可避免地染上一层悲伤。悲伤极了,而且很难过。
“傅澡雪……你怎能如此?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呢。”他默默地喊,他跟陆逾差在哪里?
他是为了他去修炼的啊,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他怎么能说抛弃就抛弃他呢。
徐蔚风在一座无名峰上,也许知道此处无人,他便任由自己流出泪水,
“那个时候,我也还小啊。阿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爱你。”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天天老去的自己?
“殿下……殿下……”他边喝酒,边缓缓倒在地上。他们的过往,浮现在他的心头。
“我只想一直跟殿下在一起而已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把错既归于谢時,又归于自己,他知道是自己太急功近利,又或者是这个环境,逼着他不得不把澡雪推得越来越远。
直到天空缓缓地下起了雪,小雪片片飘落下来,徐蔚风躺在地上往上看,伸出手想去接。但很可惜,他接不住。雪花飘在他手心就融化不见了。
他送给他风雅池荷花,他也不接受。
就算接不到,他仍然奋力去抓,努力地去抓,抓着抓着,他的眼角流出无声的泪水。
还记得那年也是这个时候,他刚拜在正一真人门下,师父很是严苛,做不好就会惩罚,总是让他去外面站着。因为他总是分心,想他的殿下。
而偏偏正一真人要求弟子不可分心。
他想过两全的办法。可周围弟子发了狠地讨好师父,甚至为了往上爬不顾一切的态度深深地刺激了他。他还记得一个师兄说过的话,
“不这样,如何出头?你告诉我,不拼如何出头?”
那个时候,徐蔚风还记得,师兄的眼这般凶,这样的狠厉。而这样狠厉的师兄,还是被人杀掉了。
弱者不配活着。傅澡雪是神裔,怎么死都死不掉;而他不一样,他不努力会被杀死的。
他的心可以不死,可以一直是殿下的,但身体会死;反观澡雪,他的心可以死,但身体永远不会死。这就是神吧,神的宿命。
每当这个时候,他很羡慕陆逾,不是羡慕他修为高深,而是羡慕他遇见傅澡雪的时机。
真好啊。他闭上眼,沉浸在过往里。
徐蔚风从储物戒变出傅澡雪送他的谱子,填了词上去。
全词只有一句话,“常记溪亭暮,沉醉不知路。”
他闭着眼感受了一会儿小雪,站起来,抱着琴一个人往回走了。侧脸望去,仿佛是再冰寒不过的人,刚才的悲伤从未有过。
他找到谢時,商量着给陆逾发消息,打算约他见面。他想过,就约在九月初九这日。那日,傅澡雪会去跃天门——天门瀑布,长江的第一个入口,从那里开始傅澡雪将尝试化龙。
一共要尝试无数次,才有机会成龙。但他知道,澡雪一定可以。他是相龙族,本来就是能化蛟成龙的。
澡雪不在,他们也好专心对付陆逾。
有个澡雪,他们也许还会分心。
谢時刚应对完唐门的挑战,他们以唐景景的名义,非要谢時交出天妖丹,否则就要开打。谢時也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
天妖丹放在他这里,太危险了。
想到这,他不由地恨起徐蔚风来,如果不是他,也不至于如此。他自己吃了三颗,就留下一颗,不上不下的。也是他劝说谢寿,不要分丹给小可,谢寿愚蠢同意了。
谢時想着,也许那个时候,徐蔚风就已经也惦记着妖丹了。他离间他们,再渔翁得利。把谢寿逼得东躲西藏,跟他一般狼狈,最后找准时机抢走妖丹。
发生了这些事,他其实并不信任徐蔚风,他的心机太重了。这畜生,谁知道事成之后,会不会真的信守承诺。
不仅不信任,甚至他是恨他的,他也不想跟他一起对付傅澡雪。
“阿時,九月九日,你晓得了么?”徐蔚风强调了一遍。
谢時淡笑:“知道了,你说话会算话吧?”
看他的意思有反悔,徐蔚风笑:“为什么不会?”他淡色的眸子透着精光,“说话算话,绝不食言。这事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我想你也不愿意跟我一道。恰好,我也是。”
他会踏着他们的尸体爬到最高处,与真正的龙神汇合。
昨晚是他的放纵也是他的收心。他想过了,既然决定走无心道,那就要一直走下去。抛弃的人,就不能再回头了。
他只能往前走,绝不能后悔。
他开悟了。如果以前是强行压制本心,现在则要做到真正的无心。
尤其是傅澡雪骗他结契之后,他真的已经心死。九月初九那天,如果陆逾选择自爆,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毁掉傅澡雪,同时选择跟着他去。——他不会死在任何人的手里,除了傅澡雪。
谢時听了他的话,看徐蔚风面容坚定,也答应了。他要告诉那唐门,天妖丹已经给出去了。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如果有人抢丹,我会替你挡着。”
谢時看向玄武门的山门,那里围着许多人,他凝眉,在空中写了什么东西,一道明亮的符咒飞到了上空,上书:
“想要妖丹,九月九日,来玄武门山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