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再然后，就是唐昭宁把自己从记忆中拔出来后的故事了。

“你睡傻了？”黑泽阵的眼神带着诡异，仿佛在看傻子。

唐昭宁眨眨眼。哦，我现在是乌鸦军团的代号成员柑曼怡。

她迅速道歉：“抱歉，脑子有点迷糊。”

黑泽阵瞥她一眼，收回视线接着看资料。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之中。唐昭宁刚回顾过一千四百年的记忆，此时脑子还是乱糟糟的。她用力甩了甩头，本就蓬松的长卷发变得更乱了。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割裂感，毕竟只是把自己被外力封禁的记忆解封。就是这具人类的身体……唐昭宁在心里咂咂嘴。

有点脆。

不过那毕竟是一千四百年。唐昭宁放松身体，倒回黑泽阵的大腿上。

一千四百年，足够人类的王朝更迭五代。足以沧海桑田，足以日月更新。而以凡人之身承载一千四百年的尘烟，脑子没炸掉还得多亏自己的灵魂够坚韧。她用力揉揉太阳穴，面上少见地显出了些许疲惫。

“底特律？”上方突然传来黑泽阵隐隐带着询问的声音。他在问唐昭宁现在的情况和底特律刺杀后撤离时，是否一致。

“一个问题。”她笑笑，“现在已经解决了。”

但是啊……

唐昭宁长叹一声：“具体怎么跟你说，等我想想。我现在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

“给我点时间，亲爱的？”

之前在底特律时只觉莫名其妙，但现在看来，是长姐那边把小月亮派下来了吧？一切顺利。

阿阵那边没声了，仿佛对这件事丝毫不感兴趣。拜托，那怎么可能？自家挚友自己知道，阿阵可是个蛮横的□□者。他只是本着对我的信任，所以给我时间。等我想想哪些不在保密协议范围内……

君待我以诚，我当以诚待之。

——

只不过现在还是要先老实干活。不然要是翻车了，这头漂亮的银狼的皮毛上，可就要添上几道疤了。

于是唐昭宁也打开内网，开始为之后的工作做准备。

那位老人家之前的话中隐藏了很多信息。“缅甸的玉矿”、“布料公司”、“更高的权利”……缅甸可不止有玉矿。那边更著名的，可是走私的生意。而欧洲的知名面料公司，专供权贵，也代表着与情报潜伏暗杀有关的工作。

等等，我记得贝尔摩德好像有个很有名的明面身份……女明星？这么说，我以后可能会被调去搞组织旗下缅甸那边的走私生意。不过也要做好准备，给美国的贝尔摩德做好情报组工作的辅助？顺序大概是先走缅甸金三角，磨练出来后再去欧洲常驻，只是估计主营还是走私生意。

但走私的同时，也可以自己组建情报网？

分朗姆的权，好耶！

室内一时寂寥无声，只有键盘敲击与纸页翻动的声音。这时，一坐一卧的两人，听到手机同时响起。两人同步拿起放在不远处的手机，点开邮件。看到那条消息后，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柑曼怡（代号），琴酒（代号），斯米诺（代号）…现编为1号小队，即日起共同行动。”

少女皱皱鼻子：“这个斯米诺又是谁？”

唐昭宁转向看了一下午资料的黑泽阵，目露询问：“阿阵？”

黑泽阵没作声，只是给她展示了一下组织内网上挂着的通知。末端挂着本次新晋代号成员的编号，最末端那个点进去就是——尼基塔·彼得罗夫·□□里希。

这是组织给小队队长的特权，可以查询队员在内网公开的信息。包括代号，和他认可的属于自己的名字。

唐昭宁眼睛微微睁大：“让一个新人一跃而成代号成员？老头是嫌他的组织太和平了吗？”

“本来就内部勾心斗角，外部杀人越货了，在这添乱呢？”

黑泽阵没说话，似是对此无动于衷。但是唐昭宁知道，他这个表现意味着隐晦的赞同。

到了代号成员这个级别，就不能自相残杀了，起码不能太明显。通过上次的合作能看出，尼基塔能力是有的，不过心态有点毛病，可以修理。但是，此刻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确认，那就是——

“我们要以什么态度去对待他？”

“没错就是这个问题——”唐昭宁刚点头就发现有哪里不对。她转过头，对上了黑泽阵的眼睛。

本是微明的墨绿色，但此刻那人的眼中似是正酝酿着沉沉的风暴。不过，没有危险。

少女偏偏头：“阿阵？”

银发少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放下了电脑，转而拄着头看向唐昭宁。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

他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仿佛能滴出水来，让人顿觉毛骨悚然。至少唐昭宁感觉自己脊背上的汗毛已经都炸开了。

“我的昭昭，你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呢。”

——

“从你醒来开始你就不对劲。”

被黑泽阵极具穿透性的眼神盯着，饶是唐昭宁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肢体动作上也有些僵硬：阿阵好敏锐啊……不愧是你，我的挚友！尽管是在这种被逼问的情况下，唐昭宁的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微妙的自豪感。

“阿阵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勉力显得自然些，作出回答。

“哪里都不对劲。”黑泽阵幽深的墨绿色眼瞳中倒映着眼前人的影子。“但是你还是你，所以我不在意。”

但肯定有下文。唐昭宁默默地想着。

“我更在意的是，你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的了？”黑泽阵站起身把电脑推到另外一边，然后转过身给了唐昭宁一个暴栗。“咚”的一声，非常清脆，是个好头。

好痛的哎——

少女捂着微微泛红的额头，不多时，眼里就泛上了盈盈的水光。好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但少年心如铁石，毫不动容。随后他扭头向厨房走去，步伐优雅，如巡视领地的狼王。空气中只留下一句几不可闻的话语——

“我在这。”

背影仍然傲慢，但沉稳可靠。

唐昭宁愣了一会。这感觉可真是久违了……被人承诺“你可以依靠我”的这种事。突如其来的直球搞得她一时之间有些晃神。直到厨房那边传来黑泽阵开冰箱的声音，才把她惊醒。

“哈，该说不愧是阿阵吗？”真是栽你手上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拉长声音向厨房那边喊道。“阿阵——我晚上想喝豆腐汤！”声线是刻意拉出的娇软甜美。

那个方向传来一个关冰箱的声音，还有细微的塑料袋的动静。阿阵没有回应，但是她知道，他应下了。

少女感觉自己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她弯起眉眼，将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资料。只是她见不到，自己的唇角微微有些上翘。

——

“那先跟尼基塔联系上吧。”吃过晚饭，唐昭宁靠在沙发上摆弄着手机。“当然，优先保证我们自己的利益和安全。”

黑泽阵拿过毛巾擦净手上的水珠，坐到唐昭宁身边旁观她思考。哼，还是这种自信地翘尾巴的小森林猫比较顺眼。

他把下巴放到唐昭宁的右肩，伸出长臂搭在她另一边的肩膀上。少年的耳尖贴着少女温热的脸颊，隔着皮肤聆听着她体内旺盛的生命力。

唐昭宁虽然有点疑惑他突如其来的靠近，不过还是随他去了。拜托，从小睡到大的兄弟。这点距离算什么？

不过黑泽阵这个举动可不是心血来潮。下午唐昭宁刚睁开眼时，黑泽阵感觉到了一瞬危险至极的气息。那不是针对他的危机，而是仿佛有什么猛兽从悠长的睡梦中苏醒。虽然只有一瞬，但在无数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黑泽阵相信自己的感知。

那时他的肌肉瞬间绷紧，猛地低下头去看唐昭宁的情况。而也是因为这个动作，他直接对上了她初醒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啊。那双眼不是他习惯的墨色，而是浓重而近乎金属的暗金色。那双眼中不含任何与人相关的情感，无悲无喜，如天外神佛垂目一顾。

他从那暗金色的影中读出了无数的岁月，像是那人曾经与他诉说过的故事。

有雪域高原上万人朝拜的不动明王尊，面目狰狞而身披金甲，以忿怒身喝醒茫茫众生陷魔障；有无边浪涛上踏水而来的护法诸天将，神行太保而善走如飞，发愿以求教化红尘碌碌百千丈；又有古神一气化三清、 四将四帅四值功曹、五方揭谛六丁六甲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将七十二地煞……

那时他们还在最下层的血泊里摸爬滚打，他们还是刚认识不久的两头狼崽子。夜里，黑泽阵常因放不下戒备心而无法入睡。

唐昭宁一边长叹着“好麻烦——”，又一边把另一头狼崽子扒到自己这边来，让他靠着自己。

“要睡前故事吗？”

当时的黑泽阵本想通过她从这些故事中泄露出来的些许碎片，拼凑成这人的过往，以此判定她对自己而言是否安全。

但最后，他总会在一个又一个故事中沉沉睡去。而也因此，他们建立起了进一步的信任。

那人常常带着回忆的神色，叙说着这些故事。和着轻灵的歌与诗，与不知来由的怅惘。

黑泽阵曾问过那人从何得知的这些故事。

他当然听得出来，这些神话与传奇不属于西伯利亚的土地。但他第一次见到唐昭宁时，就是在凛冬的雪原上。

孑然一身。

听到这个问题，那时还小的她，微微一愣。许久后，风雪中才留下一声叹息：“许是梦中得来。”

而此刻，那故事中的天神们，此刻像是隐隐有了些许模样。

从膝上人那暗金色的眼瞳中。

黑泽阵曾经手过一件古董走私的任务。那是来自龙舌兰的探索结果。

那时的他，负责将一件沾满尘土的青铜器护送到组织的接头人处。此时，他无端想起了那件青铜器。唐昭宁现在的眼睛给了他一种，与那件青铜器极其接近的感觉。那双眼里，有着千年的厚重尘烟。

那代表着沉沉的时光。

所幸很快，那眼中的暗金色便消退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的墨色瞳孔，以及鲜活的属于人的神情。这过程快得几乎让他以为之前是错觉。不过后来唐昭宁的表现让他确认了她身上的变化。

虽然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但是她的身上多出了一种束缚感和厚重感。像是被层层名贵的绸缚住。被金玉的佩坠上，被坚韧的丝缠上，被漆黑的影蒙上。她身上属于他的印记几乎要被全然覆盖住了。

黑泽阵感到非常不爽。原因未知，但他就是感觉非常非常的不爽。于是他出言试探，并满意地看到自己的挚友利索地抖落下身上的灰尘。此刻，他又通过这种很久没有过的接触，来进一步确认，这个人还是他的唐昭宁。显而易见，他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有大纲的写起来舒服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