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夏末。

这半年来修仙界太平无事，连点小阵仗都没闹出，御羽清只零星接到两个散活，终日闲在宗里教连善练刀。

连善的作息也从早上练刀，下午画符，夜里打坐，变成了四更练刀，夜里打坐，画符的时间还是不忙的时候匀出一点。

好在宗里虽然没了入账，连善手上还有点灵石，她偷偷往御羽清芥子囊里塞了一把。

御羽清发现后感动地说不出话，然后让连善加练了几日刀术。

在她看来，连善还有时间出去画符就是练刀练得太少了，她岁数还小，不能把这么宝贵的修炼时间浪费在赚灵石上，这种事还是她来比较好。

只是赚灵石这种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御羽清找了几回老主顾，悻悻地发现人家实在没有活计给自己，又跑去仙魔结界处赚了点散活之后，不由陷入了僵局：莫非以后飞桕门就得靠弟子画符养家了？

似是天不忍绝飞桕门生路，御羽清苦恼了几日后，从老主顾那里听到一个大买卖：

“……东盛国国主最小的皇子被法力高深的恶妖上了身，夜里到处伤人的事近来在畴京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国主正到处找人给他除妖，请了好多名宗仙长，御仙长若是想扬名不如去试试？我认识宫里的陈公公，可以帮您引荐。”

御羽清：“……”

御羽清哭笑不得，合着她这半年到处找人打听活计在那些老主顾眼里是自己想扬名？

她要是想要名气，要八百年就有了，还用等到今日。

御羽清从前找的主顾往往是对修者一知半解，对什么修炼完全一窍不通的人家，自从她自请从族中除名，离宗下山后，就改名换姓如泥牛入海，半生虚名早已化为烟云。

也就是上次接了捉鬼那家，族里有个姑娘嫁进了宫中做了娘娘，圣眷正浓，一族人顺势入了畴京成了新贵。

听闻御羽清在找事做，当初请她捉鬼的那家老太太便如此提议道。

御羽清不是不知道对方好心，只是东盛国再怎么样也有一半国土在修仙界内，不少修者本家就在东盛国王族里，他们给皇子除妖，请的什么人可想而知。

要是接下这摊，就要和从前的师门族人见面，想到从前种种，她就满心腻烦。所以为什么最近妖魔都这么安分？！

看了眼不远处正在认认真真练刀的徒弟，御羽清叹了口气，深感养家不易。

似是察觉到御羽清的烦闷，连善停下动作：“师母，我哪里练错了？”

御羽清摇头。

算了，大不了她到时穿一身易容法器去。

御羽清这样想着，掏出铜简给那户新贵发了消息。

-

听说御羽清要带自己入宫除妖，连善收起刀，脸上有些讶异：“我也要去？”

从前御羽清出任务很少带她一块儿，大抵邪祟妖魔危险，怕她跟着出事，御羽清只让连善跟胖头龟一道待在宗里。

便是连善不懂事时闹着要跟着去，御羽清也不肯的。

这次御羽清主动提出要她一道去，连善才感到有些奇怪。

御羽清看出她的不解，出言道：“我问过冯公公，说那恶妖凶险，进宫至少要带一名弟子随侍。万一在里头出事，也方便弟子把师母送出宫。”

连善哑然，东盛国这算盘打得，既要请人做事，又怕人死在宫中晦气。

“要是善善不肯，我去山下村里找个男童去也行。”许是怕连善害怕，御羽清安抚地摸了摸她的毛栗发髻。

这次东盛国宫里请了不少修者，御羽清虽不担心自己护不住连善，但就怕有个万一。

连善摇头：“我去。师母在哪，我就在哪。”

御羽清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从芥子囊翻出几颗中品灵石放到她手心：“国主要修者一个个试，飞桕门排在很后面，入宫少说要待上一两月，什么好吃好用的也轮不上咱们，你拿着明日去城里给自己置办些行装吃食。”

连善推拒：“我自己有。”她上次卖符箓赚的灵石还有的剩呢。

“师母给的你就收下。”御羽清直接把灵石塞到她掌心，起身走了。

连善注视着御羽清的背影，饶是她没说，她也隐隐瞧得出师母心事重重，似是对这趟入宫很是忧心，可她还是决定要去。

连善握着灵石，垂下眼眸。

她记得这一段。

前世御羽清也因半年没有入账而入宫除妖，不过那时连善没有跟着去。

御羽清入宫前的那几日连善正在突破一个小境界，因为太过沉浸不慎岔了灵气，御羽清让她在洞府休养，便独自离开了。

她没有与连善说宫里要求必须带一个弟子一道入宫，现在看来应当是有的，那时不知道她如何解决的。

总之等连善结束闭关时，御羽清已带着柏爻入了宗好几日。

连善只知柏爻是御羽清从宫里带出来的小孩，不是太监，曾姓贺，仅此而已。

柏爻刚入门时性情沉闷，每日耷拉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他钱，相处了半年，到三师妹要入门时才慢慢变得开朗不少。

连善暗暗想，当时她不在，也不知道柏爻是被御羽清收为弟子的缘故，这次由她在，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吗？

看柏爻刚入门时的样子，他过去在宫里的日子想必也好过，她阻止师母，未必不是阻碍了柏爻的机缘。

然而机缘这东西，不一定非要绑在某个人身上的。

要是可以，连善也想在能不让御羽清收柏爻为徒的情况下给他一个好的出路。

但具体要怎么做，她现在还没想清楚。

-

连善用白布裹住刀身，背到背上，朝后山瀑布旁的洞府走去。这半年来她夜里常常不回弟子舍，就在这间洞府里入定。今夜也不例外。

她走到石座前坐下，像往常一样盘腿入定，屏气凝神，运气入体，用流转的灵力滋养灵府内的天地生灵，看着灵府生机勃勃的景象，连善却没感到半分安宁。

好像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一些正在打洞的兔子停下了动作，惊魂不定地朝她的方向看来，然后飞快跑进树丛之中，几片叶子随着它的窜动从树梢落下。

连善捡起树叶，摩挲了下上面的脉络。

自从醒来以后的这些日子，她逐渐发觉，前世和今生的轨迹并没有完全重合。

之前师母分明没有带她入宫，但今生她突破小境界时没有岔气，师母就跟她提了入宫的事。

如果真的让师母收了二师弟他们，就算她千叮咛万嘱咐，也不能保证即便三师妹真的会对闻人苓见死不救。

而且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就算不是三师妹，还有二师弟、四师弟或是旁人救下，再送到飞桕门，难道他们还能把闻人苓丢出去让她等死？

她不能保证越子臻发疯的时间会不会提前，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在越子臻前超过他的境界，并及时出现救下所有人，还是把自己也赔进去。

她在暗地里观察他们十年，这十年来她早就看得清楚，闻人苓是自带好运道，闻人拂玉和越子臻是天道眷顾的宠儿。

他们从灵根心性资源出生都比旁的修者好出一大截，连善想要在寻常情况下除掉这些人，难如登天。

如果容易的话，她也不必在闻人拂玉身旁蛰伏十年，被人当做攀附之徒也不罢手。

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阻止御羽清收徒。

连善揉着树叶，耳边倏地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

连善退出灵府，睁开眼，循声望去，发现声音是从西侧的山壁传出的，许是住在隔壁洞府的散修醒了。

“咳咳怎么这么冷……”

一把雌雄莫辨的嗓音断断续续道。

他用的密音入耳，连善顿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第二道声音，问：“前辈是在跟我说话？”

她知道后山洞府有些住了许多不出世的修者，只是极少与他们有过交流。这会儿听到有人与自己说话，连善虽然愣了下但也没感到太古怪。

一个人闷久了想说话再正常不过。

那声音很有些不满：“你这边洞府没封结界，风灌到我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