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离开视线，御羽清才转向连善，接过红豆馒头咬了口：“说吧，去打听到什么了？”

“东宫主殿笼罩了一层会吞噬灵力的黑气。”连善对御羽清发觉自己外出的事没有表现出诧异，她只是看长喜害怕得厉害忍不住逗逗他。

连善走到塌边坐下，“师母，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雾妖，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雾妖顾名思义，是由经年不化的浓雾吸收天地灵力而自然形成的妖物，奇怪的是，雾妖往往出现在山间峡谷处或灵山深渊间，需要数以万年的时间方能启灵，而东盛王宫挨着山脚而建，跟这两个不搭边，不知道雾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更古怪的是，雾妖多为灰白色和乳白色，一般不具备攻击性，不能伤人，也不大离开出生地，但刚才连善分明感觉到笼罩在东宫主殿的雾妖能源源不断吸食修者体内的灵力，如果不是她及时收手，恐怕摔进宫门后的修者不是别人就会是她了。

“不是雾妖。”御羽清道。她方才开了幻形法器去东宫见到了那层黑气，比起雾妖更像曾经她还是弟子跟着师门去历练时见过一种魁。想起从前的事，御羽清脸色沉下来，这次她在来的人里果然见过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好在她提前做了准备，没让他们认出自己。

御羽清想了想，道：“今夜不出意外，应是沧澜仙宗那拨人先动手，你跟在我后面，遇到危险就打开结界先躲一阵子。”

连善：“嗯。”

聊过恶妖的事，御羽清照例让连善练刀，这个点平时应当是入定了，然而今日有所不便，练刀的时辰拖到了现在。连善解开白布，走到空地上挥刀，御羽清站在一旁，时不时点评两句。

结束刀术课后，御羽清回屋，连善正要跟上去，突然被一道男声叫住：“等等。”

她回头，只见先前跟长喜一道去逛东宫的修者里那个凡人修者走了过来：“这位小道友，等一等。”

连善放下刀，看他走到自己跟前。修者道：“不过几个时辰就要除妖了，你们选好人没？”

连善愣了下，选人？难不成这些修者还分配好了队伍？

不等连善反应，凡人修者继续道：“若是没选好，不如跟你师母说一声加入我们这支，都是小门小宗，万一遇到什么事，还可以互相帮衬些。你说是不是？”

原来打得这个主意。

连善抱着刀，抬起头：“好啊，我回去问问师母。”

凡人修者见她应下，笑了笑，转头走向庭院里另外一些落单的修者。

连善进屋把这事和御羽清一说，果不其然遭到了师母的否定：“这种事肯定人越少越好。”

连善没有作声。

心里也是这么想。

-

天色逐渐黑尽，东宫的宫人们走在廊庑下，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身着圆领蟒袍的青年坐在主殿的拔步床上，满头青丝披散下来，露出一张饱受折磨的憔悴的脸。

他的目光平静地在殿外众人身上扫过，沧澜仙宗和金銮宫的人站在人群最前，前者由周湫琰带着，先时是见过的，后者则一身金灿灿门服，门人皆是偏圆的身形，腰间系着只硕大的黄皮葫芦。再后面就是一些散修和小宗门的修者，连善和御羽清站在人群最后。

青年抬了下手，语气疲惫：“诸位仙长，不必在意孤，请吧。”

说着，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

众人领命下去，在东宫外逡巡起来。太子身上的恶妖不知是察觉到了敌袭还是什么，天色刚刚落幕时尚未现身，连善蹲在太月潭前的蓝楹花树下，眺望远处连绵起伏的殿宇。御羽清站在离她不远处，正在弯腰洗刀。

她的刀似是不满用普通湖水洗濯，正在御羽清手下放出轻微的颤动声，御羽清轻轻拍了下刀身，呵止道：“冰童——”

冰童顿了下，颤动声更大了些，把湖水荡起一层层波浪，御羽清左手掐灵，作势要揍它，颤动声这才安静下来。

连善托腮发了会儿呆，正要问晚饭吃什么时，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灵冲，她正要起身，就觉身后一道黑影笼下，连善朝旁一滚，躲开了那人。

再回头才见一直笼罩在东宫主殿上那层黑气不知何时淡了，变成了一股浓腥呛人的恶臭，正以极快的速度将主殿附近的修者攻击开来。方才袭击自己不是别人，而是与他们一道出来的散修里的其中之一。那人似是不慎被恶臭袭击，弹到了连善这边。

御羽清拿起冰童，对连善道：“走。”

连善应了声。

她们御刀来到主殿不远处的长阶前，发现沧澜仙宗和金銮宫的人已经率先冲了进去，方才还病恹恹的太子这会儿正姿态慵懒地靠坐在宫门后的宝座上，眉眼唇角一股无法言喻的妖气，对前来救自己的修者和宫人丝毫不放在眼里。他似乎放出了不少捣乱的妖物，围着他的修者都无法近前除妖。

连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和那太子缠斗，仔细一看发现是沧澜仙宗的周湫琰，她的师弟们在后面扫除妖物。一旁金銮宫的人虽然除障厉害，却无一人上前对恶妖动手，只是眼睛不时往周湫琰的放下看，许是想等沧澜仙宗把恶妖磨到只剩一口气，再上来抢功。

不是连善恶意揣测，这种事她上辈子没少看金銮宫的人这么做。毕竟金銮宫是靠生意起家的，他们对待这个比任何修者都要上心。

连善一面跟着御羽清扫除障物，一面想。先前邀她加入自己的凡人修者这会儿也在外围，见她和御羽清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大抵是没答应加入他们的队伍，被排挤了。连善心里这么想时觉得有些好笑，她横过刀身，将一起涌到面前的妖物从中一斩为二。

比较棘手的是，那附身太子的恶妖放出的妖物都是臭气，被她劈开后，很快就在空中凝结成形继续作乱，时而短暂地附在路过的宫人身上，朝修者们扑来，此间大部分修者都怕累及因果不肯误杀凡人，转而避开他们去除其他的妖，是以那些妖也嗅到了时机，纷纷往纷乱着逃跑的宫人身上窜。

连善杀了半个时辰后发觉妖物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来愈多时，便停下手，结阵将自己圈进结界里，观察这些妖。这些妖大多没有固定的身形，只有一张张怪诞丑陋的面孔，面孔散开，不一会又在半空凝结成型，再度朝人袭击。这股恶臭和白日时见到那股黑气不大相同，它并不吸收修者的灵力，反而是依托凡人的肉身而存活，一旦被附身的凡人身亡，妖物不聚而散。

连善看向主殿中央的太子，这么说，这座东宫起码有两只妖？

白日里那层黑气显然不与这只为伍，或许是打不过它，也可能是共生的关系，总之附身在太子身上的这只恶妖才是最要紧的，它能源源不断放出妖气凝结成实体攻击修者和人，凝结速度极快，不给人运灵的时间。

而且……连善皱了下鼻子，封住了自己的五感：她要被臭疯了。

就在这时，一只妖朝她正在散开的结界对冲而来，御羽清余光瞥到这边，见连善还没反应，正要抬刀给这妖一击，就见她的弟子随手拉过一个宫人，让妖附过去。

御羽清差点以为连善也被附体了，正要上前，只见她的小弟子等妖一附身，便一掌劈到胡乱挣扎的侍卫颈上。

宫人两眼一翻，吓得昏死在地，才附身到她身上的妖似乎以为人死了，连忙挣扎着要从侍卫身上钻出。

连善揪住妖的一端，挥刀斩下，妖物嘶哑地尖叫着，登时烟消云散，没有再成型。

御羽清来到连善身侧：“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想到的，”连善直起身，她只是猜一猜，没想到猜中了，“这些妖不像附在那位身上的恶妖，他们没有脑子，只知道附身人，但并不能判断附身的那人昏迷或入睡是不是死了。”

之前在客栈时，她听一旁的修者们提起：“……死去的宫人就会起来找替死鬼，有几次没来及烧，死了好几个值夜的宫人。”便怀疑这恶妖散出的妖之所以能伤害人，或许是靠他分裂出的这些小妖去附身，然后被附身的人一入睡，就更换附身对象，恶妖却能根据小妖附身过的人前去蚕食宫人魂魄，因而会有替死鬼之说，凡间的替死鬼之说，大抵是枉死鬼找新人去重复死的过程，好叫自己得以投胎。

被附身过的人魂魄受损，比没附身过的好下手的意思。这里的替死鬼，却是替恶妖寻觅进食对象。

“其实不把宫人弄晕也行，”连善道，“只要等他们附身的瞬间趁机除掉，它就不能成型了。”

御羽清恍然：“竟是如此。”她都把注意力放在那只魁上，又担心误伤宫人累及因故，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

这般想着，御羽清看了眼一旁满脸害怕的宫人，一把拽了过去。

“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