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漫长。

小叶子固执地保持双手环着他的姿势，说什么也不肯去睡，要这样一直守在他身边。

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推开她。

结果她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浅浅鼻息喷在他颈侧。

幸好他的体力也耗尽了，两个人就这么坐在床上，拥着被子一同睡去。

第二日一早，李莲花□□醒，翻身下床倒了杯水。

然后他眯眯眼睛，伸手挡了挡明媚的阳光。

一夜过去，他再醒过来像是换了一个人，卸去了某种沉重的担子，浑身轻松起来。

那高处他已经去过了，往日恩怨也不想再去计较，之后十年，如果能守着她一日三餐，平平淡淡，这一生也算了无遗憾。

所以等她醒来用过早膳，他便主动提了下山的事。

如今小叶子的腿也好了，山上的日子呆久了未免太过清静，她也是个活泼爱热闹的，别觉得无聊才是。

叶灼见他主动考虑未来的事，而且默认带上了自己，也觉得很开心，当即喋喋不休地开始说自己的想法。

“眼下要做的事呢，首先是寻一个安稳长久的生计……”

碧茶之毒虽然也很迫切，但按无了和尚的说法，扬州慢暂时还可以压制。何况寻医求药需要很多钱，他的身体也暂时经不起舟车劳顿。

一千两银子看着很多，可也完全不经花……光是来云隐山路上租马车、住客栈便一下花出去三十多两。

何况买药也很贵，这是绝不能将就的。

李莲花如今伤还没好透，又会时不时毒发，不能做太需要体力和脑力的事。

“眼下只能先待在一处，把身体养好。”

其实留在云隐山静养是最好的选择，可他那么倔强，她也不忍心勉强了。

住客栈、吃食肆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得有自己的房子。

“我们买个宅子吧！这样就不用住客栈，有个地方安顿下来，慢慢学习怎么生活……这样万一我消失了，你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李莲花低头敛眸，自己居然沦落到要一个小姑娘操心钱的事，还要考虑她不在了以后自己怎么照顾自己。

他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她是会走的。

她走了以后呢？

他牵挂的人都死了，仇恨也淡了，自己如今努力活着，只是为了不辜负她……可既然她有了好归宿，他却仍要费尽余生去寻一个‘解毒’的缥缈希望，到底为了什么呢？

“你现在的状况肯定不适合做固定的工作。”

她没有觉察到他的失落，语气仍然轻快，像在规划两人之后的生活。

“相对安稳，无需日日照看，又不要身份证明的生计……唔，还得不用跟太多人打交道，不然买个铺子倒是很好……”

“你要是愿意种地，我们就买一块田和院子，要是更喜欢捕鱼呢，我们就买条小船和海边的屋子，怎么样？”

避开扬州这样的大城市，屋子其实不算贵，以她的经验，城镇上的宅子不过三十两，若在乡下，十五两银子够买一间现成带院子和水井的四合院了。

就算将里头的东西置办齐全，也不会超过五十两。

一亩地也就一两银子左右，对他一个人来说足够了。反正只是眼下过渡两年，他身体好起来以后，肯定会找到更愿意做的事。（注）

这样可以把钱尽可能花在刀刃上，比如买药，还有御寒衣物……虽说现在还只是春天，可狐裘鹤氅、暖炉木炭都是很贵的，他如今畏寒，怎么也得多备一些。

“我不想买宅子和田地。”他突然说，“如果你消失了，我不想困在一处……或许……我会继续去找我师兄的尸骨，我答应过师父的。”

“唔……”她为难地偏了偏头，下意识皱着眉，把笔咬进了嘴里。

李莲花看不过去，伸手把笔杆拨开，冷不丁碰到了她的唇。

软乎乎的，还有些温热。

他触电一样把手缩了回来。

“我、我是说……我想建一座能动的小楼，将来你不在了，我可以买几匹马，将它拉着走。”

“好诶！”叶灼两眼放光，一下就忘了他刚刚的反常举动，“就算我没有消失，也会陪你去的！”

“等你身体再稳定一点，我们可以带着整个家到处跑，哇，就像小蜗牛！”

李莲花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他自由惯了，本能地不喜欢被局限在一处宅子、一块田地里，本想着这话说出来或许会惹她不快——任性、不考虑现实……

可如今看她这幅雀跃的样子，突然觉得一定要在她消失之前把这楼建成。

而且，她刚刚说……“家”。

“我想想，小地方大概找不到能建这种房子的工匠……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自己就很擅长设计机关图纸，那就只需要买些木料、雇几个人。”

“木料得买贵一点的，免得马一拉就散架了……那大概得需要三四百两。”

“不用。”李莲花突然说，“金鸳盟那艘楼船被我劈沉了以后一直飘在海里……是现成的木料，那东西小渔村里没人认识，只需要花钱雇几个人打捞上来。”

“呀！笛飞声也是个挥金如土的主，他选的东西一定不会差。”叶灼兴奋地双手一拍，“那花费会比我原先预计的还要少，只是人工，花不了二十两——”

李莲花觉得好笑，她一个浑身上下首饰加起来超过万金的大小姐，为能省下百两银子，开心地像个小孩。

“那就这么定下来吧，我们启程回小渔村，先把屋子建起来。”

“说起来，其实你会的东西很多诶……你的学识足够做个夫子，你做机关也很擅长，哦，对了，你这么聪明可以试试学医，若是不想长久困在一个地方，将来做个江湖游医也很不错呀。”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这样你也能更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是不是？”

“唔……其实我会的东西也蛮多的，我在四顾门管了三年账，做账、经营铺子这些我觉得都不难……问题只是我在这里没有户籍，而且女子经商似乎——”

李莲花打断了她：“你什么都不要做。”

“啊？”

李莲花难得耐心：“如果在我看不到你的时候，你忽然消失了，我会不知道你是回去了还是出事了，会很着急。”

但其实他就是不想让她为生计奔波，会让他觉得连一个小姑娘都护不住。

他对于攒很多钱然后浪费在求医吃药上，没有任何兴趣。

他想她过得轻松快乐一点。

“啊……说的也是。”她立即点点头，“我还是守在你身边的好，那我可以学些洗衣、做饭、针线活什么的——”

“不用，这些也都我来做。”他用一种不容置喙地口吻说，“不然有一天你走了，我又得重头学起。”

“哦。”她的声音有一丝丝失落。

“你怎么听起来不太高兴？”

叶灼也发现自己听起来不太对劲。

她困惑道：我在难过什么？

想了想，才发觉自己好像对于‘李莲花不需要我’这件事有些介怀……于是很快又开心起来，觉得他这样是好的，是能让她放心的。

“我刚刚在难过你不需要我。”她很坦诚，“但我已经想通了——”

“我没有不需要你。”李莲花也难得放下他的骄傲，坦白承认自己的在意，“你在这里，我才会想要去做这些事。”

作者有话要说：铛铛铛铛！莲花楼即将新鲜出炉！

注：

唐代的农业劳动生产率是巅峰，农民人均要种十亩地来养家（在不养牛的情况下，也就是人力能照看的田地极限了）。

但是如果不成家立业，只种口粮的话，一亩地的产出是完全够一个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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