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场开回市区，已经过了12点，罗凌带商思淼去了杨记隆府的解放碑总店，一家号称老字号的川菜馆，但他们到时，门口的等待椅上都坐满了人。商思淼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对吃饭的要求也是吃饱喝足为主，网红不网红，字号老不老，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随便找个面馆也行，这里的面都挺好吃的。”商思淼在副驾上说道。

罗凌闻言拿出手机，搜了家附近评分最高的面馆，开车前往，但这家店只有窗口，没有座位，能看见排队的人拿到面就直接坐在前面的台阶上，“风餐露宿”，特别豪迈。罗凌没想到是这种情况，“打包到车上吃行不行？”

商思淼降下车窗，也好奇地看着一排人席地而坐地吃面，听到罗凌的话回过神，“这你的车，你不怕脏就行。”

“不怕。”罗凌没有犹豫地回答，和商思淼下车排队。

队伍移动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商思淼和罗凌，商思淼点了碗干拌，罗凌也点了干拌，点完还附带一句，前一碗别放葱，商思淼在旁边听得一愣，因为刚才她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而罗凌这个举动太不清白。

“谢谢。”商思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差别。

“商总客气。”好像又清白了。

拿到面，两人回车里，包装盒盖子一打开，整车都是香味，商思淼点的是宽面，面上粘着焦黄的辣子和清透的红油，伴着爽脆的空心菜和炸过的黄金豌豆，面大概有一指多宽，不像细面好入口，所以商思淼这次没有葱也吃不快，但除了这个原因，她本身这几天胃口就不太好，更别说吃辣的东西。

罗凌看起来胃口倒是挺好，一点没有在车里吃东西的负罪感，看得商思淼最后也多吃了两筷子，最后两人吃完收拾干净，就朝坐轻轨的地方出发。

重庆有一个著名的网红景点，叫“李子坝站”，罗凌带商思淼去的目的地就是那里，但他们从前面几站上车，上车站点在一处半户外的楼上，可以看见列车从室外的绿荫里出现，开进站，然后缓缓停下。

因为是半开放的室外，没有空调，商思淼还穿着长袖的西装外套，热得里面的内衬都吸在她的背上，汗水黏腻的感觉，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落水的旱鸭子，透不过气，虽然风也从轨道的洞里呼啸穿过，四周镂空，但她还是脱下了外套。

罗凌站在商思淼旁边，看她脱下了银灰色的西装外套，里面穿的是白色吊带背心，露出纤细的锁骨、肩膀和腰身，每一寸皮肤都有种病态的白。

商思淼正低头回复江恩的消息，跟对方解释下午缺勤的原因，所以没看到罗凌有些微妙的表情，她直到车来才抬头，而这时罗凌也已经顺势将目光放到了列车上，神情自然。

两人上了列车，坐着的人不多，大多都站在列车员身后，在车头录视频，因为车厢四壁是全透明的玻璃，能看见三百六十度的景色，整体银白的色调也显得特别亮堂，恍如悬浮在空中，在空中漂移。

商思淼在靠近门的位置坐下，罗凌坐在她旁边，和她搭话，“听说这个轻轨像过山车一样，一会儿会从楼里穿过。”

她也附和着说道：“听说这个其实不叫轻轨，书面说法是单轨。”

“商总要这么咬文嚼字么？”

“没有，只是为了应付罗老板聊天，所以没话找话。”商思淼一脸冷漠地看向窗外，此刻列车还在室外慢行，前方就是一个和他们上车地方类似的站点。

罗凌闭上嘴，抱着手臂直视前方窗户外的天空，感受列车不断到站、启程的摇晃，慢悠悠地，正合他意，但商思淼就不那么想了，外面风景是好，清亮的江水、林立的城市高楼、川流不息的车流与人潮，但漫步在半空的感觉，加上不时的轻微晃动，竟然让她出现了晕车症状。

头晕之后，商思淼捂着心脏的位置，渐渐地有些喘不上气，太阳穴也鼓胀得厉害。

罗凌觉察到了商思淼的动静，坐正姿势，压着声音问道：“怎么了？恐高？”

商思淼摆摆手，大口呼吸，嘴唇和脸色都惨白，这种情况她熟悉，近两年，特别是最近几天经常发生，大概是熬夜把身体熬坏了，所以现在受不得一点小动静。

“没事，老毛病。”

罗凌皱眉：“靠着我的肩膀，会舒服点。”

“那像什么样子。”商思淼平静地说道，“和前男友独处已经很奇怪了，还要再有额外的肢体接触么。”

“那又怎样？”罗凌几乎脱口而出，顿了一下后才又补上一句，“至少还是朋友。”

罗凌说完将一脸难受的商思淼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肩头，下巴刚好抵在对方的头顶。商思淼还在恍惚中，也就顺从地卸了力，她靠在罗凌身上，目光直直地看着窗外，阳光从云层漏出几簇，照着云是镶着金边的浪花，列车穿过几根排列的立柱，把世界分割，像快速闪烁的星光，让人睁不开眼。

罗凌低头见商思淼挺翘的睫毛，微微下垂，鬼使神差地，嘴唇碰了一下散发清香的发丝，像是一个悬而未决的吻。

而这时，列车广播终于响起：“前方到达李子坝站。”

从李子坝站下车，出站口有一个小型的美食广场，罗凌买了两杯果茶，商思淼坐在外面的台阶上，脸色比之前好了些。

“喝点，常温的。”罗凌在商思淼身边坐下。

商思淼接过那杯喝的，“谢谢。”

谁都没有提刚才的事情，商思淼也发现，在某些点上，她和罗凌有着十足的默契，且一直如此，不管是闻溪村的时候还是现在。

他们坐的这一块地方，此刻刚好在阴影里，分界线外的人们都热衷于拍照，因为他们的头顶就是李子坝站的著名景点，穿墙轻轨。商思淼看着热闹的人群，头又开始疼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往她脑袋里钻，一阵阵胀起来，她把头埋进胳膊里，引来一旁罗凌的注意。

“头又疼了？以前没见你有头疼的毛病。”

商思淼不说话不解释，因为她不知道从何说起，是离开北京后的那些失眠夜晚，还是悔婚当天的情绪奔溃，以及之后的报复性工作，像是要把生命耗尽，好再感受不到心里缺失一块的抑郁。

“你什么都不知道。”商思淼最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罗凌没生气，只是顺着说：“我当然不知道，如果你都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你想知道？为什么？”商思淼抬起头，“别说‘朋友’，我没承认我们还是朋友。”

罗凌苦笑：“连朋友都没得当？生意伙伴呢？”

商思淼知道自己在罗凌这儿问不出答案，她回了句“随便”，抛下罗凌，走到临江的护栏边，晒着太阳，趴着看风景。罗凌也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到离商思淼一米远的位置，反着身子靠在栏杆上，时不时看一眼被太阳暴晒的商思淼，最后于心不忍，说拍张照就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商思淼不想拍，但罗凌又说来都来了，当然要纪念一下，所以最后商思淼把手机给罗凌，像那天一样，对方帮她拍了张照。

罗凌拍完翻了一下相册，除了无意义的踩点照，那张他帮商思淼拍的照片不见了，心底有点失落，但回到新的那张，又好受了些，很奇怪。

两人坐返程回去，罗凌对接下来的安排是，送商思淼回酒店休息，但商思淼坚持去帮江恩撤场，晚点她们还要商量庆功宴的事情。

“这些事情放手让江恩去做就行了，你身体这样，他们也会担心。”罗凌反对。

商思淼也反驳：“我身体已经好了，我和他们本来就有误会，下午消失那么久，已经很没有团队精神了，我不想庆功宴也随随便便。”

“所以身体就可以随随便便？有时候你应该多想想自己，不要逞能……”

“对，我就是很随便，对自己。”商思淼打断罗凌的话，莫名的有些生气，“所以现在身体不好，连坐个轻轨都喘不过气、头疼，就是我活该，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责任，也包括辞职，我知道自己很蠢行了吧。”

话音落后，车内静默无声，商思淼手抵着门，遮住嘴巴，她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刚才在脑海里浮现的，让她情绪失控的，是她最荒谬的那半年，也就是从北京回来以后的那半年，她仿佛从天堂掉进了地狱，她醒在白天，却身在黑暗，所有的感知都是慢的，饿得慢，痛得慢，醒得慢，甚至王秋景在耳边的唠叨都变成了轻声的呢喃。

她觉得自己病了，无药可医，而就在那样的情况下，生活永远只会给更糟的东西。

罗凌最后依着商思淼，回了活动的那个酒店，车停稳后，商思淼没说一句话就下车，像是一个逃兵，她的身后是一整座城市的倾倒。

而坐在车里的罗凌，解开安全带后，给一年多没联系的商向炎打了电话，他们的聊天记录截止在去年年后一个月，而现在，在他契而不舍的三四个电话后，对面终于接通。

“喂，小炎，有些事情想找你聊聊，和你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