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军守在山口,聚精会神注视前方和山中动向。
雨渐渐小了,金承云等待许久也不见通信的士卒回来。他看着天,伸手接了一掌心的雨。
此时的雨滴已经没有这么急了,他左等右等等不来华佳的回应,又实在不想放过傅熙州。
沉思片刻,吩咐一旁副将说:“再一刻后,若兰芝的命令再不来,就出兵搜山。”
阒暗山林间,忽听一阵细微的动静传来。
一个士卒惊慌地看着山口,指着一个地方张大了嘴。结结巴巴说:“那、那是什么?是、是、是不是周军!”
金承云道:“在哪!”
他目光如利箭般射去,恶狠狠瞪着他手指的地方。
果真看到几道身影,只是太过模糊,不可确认。只大致能看出那些影子有的高有的矮,似乎在查看情况。
他们所站之处和这几个影子间还是差了一些距离的,彼此间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金承云立刻命令闵军嘘声,他暗笑,似胜券在握:“看你这回往哪儿跑。”
他轻声对周围兵将说道:“一部分人继续在这里守着,另一部分,和我进山。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勿要打草惊蛇。”
随后,他们静声下了马,小心翼翼朝山间走去。
一段无声地路程走了很久,金承云心中既紧张又激动。他的五指在乌铁刀的刀把处来回的分开又握紧,仿佛下一刻就收不住要劈刀砍去。
不消片刻,一队人马便溜到那群身影后方。夜色昏沉,大雨如倾,金承云隐约感到一丝诧异,却又因视物不清无法准确辨别。
但行至此处,总归不能让到手的猎物就这么跑了,金承云拔出刀,一场血雨腥风就要开始。
一刀砍去!
“咚——”的一声巨响,不似想象中的软和,刀刃反而是接触到坚硬的外壳。金承云持刀的手一顿,下一瞬那个“影子”便在他面前劈成两半,从树枝上落下去。
“……”
金承云一愣。是铠甲?
他捡起一片碎了的铠甲,又看着那些散落在地、用来支撑铠甲的树枝。一阵被人戏耍的屈辱感迅速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压不住的怒火,烧的心燥体热。
“傅熙州!你他妈!你这个混蛋!老子要剁了你!”
山间传着他的怒吼,副将从远处跑来,他将所有影子检查了一遍。说:“将军,我们被骗了,那些全是……”
他看着金承云阴沉着的脸色,闭上了嘴,不敢将后半句说全。
金承云再也抑制不住愤懑,挥起乌铁刀就朝那几身铠甲砍去。落刀毫无章法,铠甲被砍的七零八落,就连树干上也无辜挨了好几刀,有树叶晃晃悠悠从上面落下。
闵军都退的远远的,不敢出声招惹他。那碎落的铠甲……很难想象这怒气若是发在人身上究竟会怎样。
金承云将乌铁刀狠狠插入地上。咬牙切齿道:“傅、熙、州!”
他的双目猩红,恨不得把人生吞进肚。
山林寂静无声,只因太安静了,恍惚间像是听到远处传来的急救声。而说了些什么,却听不真切。
蓦然间,山道上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一个士卒慌忙道:“不好了!不好了!将军!不好了!”
金承云正烦心,一听这话更加厌烦。大声道:“你才不好了!操!老子好的很!”
士卒跑得太快,险些撞上前面,紧急刹住腿。忙说:“不不不……是、是、是……”
他有些结巴,一紧张更说不出话。憋了半天,脸都快憋红了。说:“是……粮帐!粮帐不好了!咱粮帐让人给烧了!”
“什么!”金承云音色浑厚,这一嗓子吓得人颤了颤。
那士卒跑了一路,憋红了脸,还不等他缓缓,金承云这一嗓子吼出,脸又瞬间吓白了。嗫嚅道:“我我我……我就是、报、报信的。我、我……”
金承云的身型魁梧,他的那把乌铁刀更是具有威慑力,令人心惊胆战。
他大骂:“傅熙州,我跟你没完!”
他轻易一抬手,从地里抽出那把方插进去的乌铁刀,刀面上的土覆盖了半截刀身。
士卒吞了吞口水。
粮帐距离营地有一定距离,一来一回也需要时间,而金承云所在的连山应当是目前离粮帐最近的一个。
他收了刀,朝山下走去。说:“走。先去粮帐。那孙子一定在那里!”
-
“是我!是我!别打了!”
贺千帆停了手,凑近些看去。不可置信地说:“魏泉?”
他松了手,退后半步,说:“怎么是你?伤着没。”
魏泉吃痛地甩了甩手腕,又扶着左肩揉了几圈,最后向他展示嘴角的红肿。说:“您觉得呢?”
“怎么上来就打啊,也不听人把话说完。”魏泉声音居然有一丝委屈,抱怨道。
贺千帆啧了一声。他略显窘迫地用指尖碰了碰鼻尖。说:“谁让你穿着这身……”话说一半,他上下打量着身穿闵军战袍的魏泉,说:“……衣服。我不打你打谁。”
魏泉道:“我不捯饬捯饬,怎么混进来。”
又绕回原点。贺千帆问:“你怎么来了?”
魏泉拉他往暗处躲了躲,说:“此地不宜久留,边走边说。”
二人贴着暗处行走,魏泉探了探左右,见四下无人,便接着说:“是子晦派我来的。他猜到了你会躲在连山。”
贺千帆有一瞬间的诧异。下意识说:“猜得够准。”
魏泉顺口接了。说:“嗐,子晦么,确实比咱几个聪明些,不然人也不能坐稳谋士的位子。”
贺千帆没说什么。
粮帐的火还没扑灭,营中虽说人来人往,却大都来去匆匆,没人注意到黑暗中前行的他们。
“你怎么找到这的?来这做什么?”
魏泉说:“碰上的。巧不巧?我是来烧粮草的。”他笑了两声。
“烧……”贺千帆噎了一下,平复后说:“你也是来烧粮草的?”
这年头屯粮都不容易。
“您这个‘也’就用的妙,”魏泉说:“不过没烧成,来晚了,到的时候已经让你们给烧了。”
魏泉接着说:“子晦说,若是你们进了连山,那里地形复杂,算是占据‘地利’,可以靠此稍作躲藏。但连山口一定是有将士把守的,他让我闹出些动静,越大越好,最好是能引他们过去。”
“碰上闵军粮帐真的纯属他们运气不好!我本来想着,从山后爬上去,避免与闵军正面冲突。为了接头后好下山,我连工具都带了,结果还没到地方,就看到一片营地,我一看——”
魏泉一拍大腿,道:“嘿,这不闵军粮帐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子……不是,我一兴奋,就缴了个巡逻小队,扒了他们的衣服进来了。”
贺千帆:“……”
真的佩服。
他拍了拍魏泉的肩膀,说:“很好,有勇有谋,会临场应变,很聪明。对了……”
他话锋一转,说:“连山上还有一半将士,到时候你派人接应一下,不知道金承云他们现在什么情况了,有没有进山。”
魏泉突然停下身,贺千帆留意四方动静,险些撞在魏泉身上,他轻踹那人一脚,说:“发什么癫,好端端停下来做甚。”
魏泉神情复杂,开口道:“派去连山接应的人来报,说……说连山口,没有闵军。”
“什么?”贺千帆一怔。他眉头紧锁,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抓过魏泉的肩头,问:“你说什么?”
“连山口……”魏泉声音渐弱,他好像也意识到什么,心底慌乱起来。道:“没有闵军。”
“不好,”贺千帆感觉浑身血液倒流,他厉声道:“快走!”
-
粮帐前。
贺千帆一行人并未走出几步,金承云已驾马赶来,他远远望见那个令他恨得牙痒的身影,这一回势必不会出错。他大喝一声:“哪里跑!”
金承云手举乌铁刀,骑着战马朝这边急冲过来。他的眼中充斥怒火,仿佛看不到其他人,直冲冲将试图拦下他去路的人撞翻开来,直逼贺千帆。
“傅熙州,看你还往哪里逃。”
速度太快,贺千帆只来得及抽出一叶白,就见金承云如投石器中的巨石般飞扑过来。他匆忙转身避开,躲过一程。
金承云反应也极其敏捷,贺千帆才刚避过一劫,背对着马身将站稳脚跟,还来不及调整。金承云抓住这个机会,乌铁刀直接照头顶砍去。
“傅熙州,你这坏胚太不厚道,居然跑来烧人粮草。”
贺千帆又一次举着一叶白横在头顶,抗住乌铁刀的威力。
他咬紧牙关,心说金承云这人怎么这么爱从头顶砍人?!
贺千帆微一侧身,金承云大刀沿他体侧划下,堪堪截断他几缕发丝。
他看了眼垂落在地的碎发,并不在意。反倒面容轻挑,揶揄道:“你厚道,来抢人城池。”
“你!”金承云气急,道:“废话少说,今日我绝不会再放过你。”
又一轮交战开启。
十几回合下来,贺千帆有隐隐落于下风的势头。
常言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习武之人功败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一把趁手擅长的兵器,而显然,贺千帆还没有用惯这把利剑。
金承云愈发兴奋,说:“傅熙州,你也不过如此。”
贺千帆不得不承认,此番对阵下来,硬拼他绝无胜算,只能另辟蹊径。
金承云是恨透了他,巴不得早日亲手了结他,但这厮好像陷入一个奇怪的误区——在战场上以武士的方式同他决斗,仿佛这样就可以显现自己的勇猛。
贺千帆环顾四周,身边找不到一个可互相协助之人,魏泉被几人故意缠住,此方仅他与金承云二人提剑对视,像是身处一个空旷的斗场。
若是有人可助,那倒好说,可如今这情况当真难办。
金承云看着他这副模样,讥笑道:“别费心思了,你带的那点儿人马早就被缠住分散开了,别妄想会有人来救你。”
果然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贺千帆仔细端视金承云庞大身躯,力量无疑是他的强项,硬碰硬只会吃亏。而正因如此,他的动作似乎就慢了很多,再加上此刻他正骑在马上,侧身转体的姿势于他而言相对吃力。
贺千帆开始改变原先定位相搏的方式,转为几处方位灵巧转动。
果然,金承云应对的有些吃力。乌铁刀自身是有一定重量的,他举着这把刀,行动根本跟不上对手。他这个人性子燥,怒气大,这样的戏耍下,他的火气蹭蹭往上涨,挥刀的幅度逐渐便大。
金承云气喘道:“你他妈能不能别跑了!你是狗么这么闲不下来。”
他转过身,侧面没有看到方才的人影。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轻蔑地嘲笑。
贺千帆拍了拍他的马屁股,探出半个身子,说:“不跑?我是傻子么,站着让你打。是不是狗不好说,反正总不会是条沙袋。”
“啊!”金承云忍无可忍,他怒吼一声,道:“你别欺人太甚!”
他急速飞身下马,对着贺千帆的小腹抬脚一踹。
贺千帆提剑格挡,仍不敌他奋力一击。腹部被狠狠踹中,整个身子朝后方踉跄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