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棺椁逼仄狭小，贺千帆的身量又较为高挑，躺在里面时需微微蜷缩起双腿，两臂左右正顶棺壁，有种被束缚住的感觉。
更要命的是，那具棺材的内棺极低，顾明音整个人毫不避讳地直贴在他身上，他能听见这人轻而缓的呼吸声，气息扫在他的脖颈处，惹得他很痒。
他觉得很难受，理智令他想即刻逃离，可身子被牢牢压住，只能略显尴尬地挪动有些僵硬的脖颈，侧到一边去。
顾明音的心思还停在棺外的追捕中，感受到下面的人在动，他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一股暖流在体内游走，发起阵阵冲击，贺千帆只感指尖都有些发麻，莫名的窒息感随着这股暖流冲入颅内。他看了这人一眼，又匆忙扭过头去。
妈的，他怎么能显得这么抽身事外。
“你别靠我这么近。”贺千帆闷声道。
“哦。”顾明音一手撑在棺底，一手轻抚在他胸口处，象征性动了几下。
内棺就这么大的地方，这般举动不光腾不出空隙，反倒是更加剧两幅身体的触碰摩擦。
贺千帆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一动还不如原先，贺千帆猛地伸手圈住他的腰背，那人明显一僵，而后便很快放松了下来，任由他揽入怀中。贺千帆说：“别动了。”
棺外野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脚步声就在不远处响起，只听有人道：“操，一个有钱的都没碰到，净是一些穷鬼，真晦气！”
棺椁内，顾明音突然小声道：“我——”
贺千帆一指堵在他唇前，道：“嘘。”
他细听棺外动静，这些人应该就在不远处。
过了一阵儿，顾明音又开口：“我——”
贺千帆又抬手制止：“嘘。”
......
“啧。”顾明音烦躁地转头。
贺千帆一顿，仿佛被定住了。这声音如有神效，他条件反射般卖好，放下了堵住他话头的那根手指，道：“你说，你说。”
顾明音终于撑起上身，二人紧贴的身子这才隔开了一小段距离。顾明音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越想越气恼，他好过我便不好受。”
贺千帆当然知晓，他口中所说之人便是那脸皮厚可比城墙的范六郎。
顾明音神色认真，丝毫没有玩笑之意，那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这般记仇的模样，哪里像是他记忆中的顾明音。
贺千帆笑了笑，说：“那你想怎么办？”
-
“真无语，又是白跑一趟。”
“就是，一个有钱的都没有！”
匪徒转过身，正要无获而返，突然，身后发出一声嘭响，几人惊得抽刀护在身前，大喊：“什么东西！”
一回过头，哪有什么危险？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面容姣好的郎君，他站在不远处，不进不退。
匪徒上下打量这人，心道这衣服料子看起来皆不是凡品，定是个有钱的主儿。
这不得猛宰一顿？
为首一人恶狠狠道：“识相的就把钱交出来，我看你细皮嫩肉，也像是个大门大户出来的，应不想受点什么皮肉之苦吧。”
顾明音看了看几人，几人也看了看顾明音。顾明音脸上毫无惧色，寻常人家看到劫匪哪会如此平静？搞得劫道的都怀疑这人留有后手，不敢轻易上前。
谁知下一瞬，淡定站着的人忽然低下头对那棺材发出一阵啼哭。
“夫君。”
还不等对面反应，就从棺材里蹭站起一人，抱住顾明音：“阿音。”
对面刀一颤，差点以为是诈尸。好在此是在艳阳高照之下。
“夫君。”
“阿音。”
“夫君。”
“阿音。”
......
“停！闭嘴！”
直到听这俩人如有大病般亲昵地喊了三遍。匪徒总算忍不住了，道：“操！把钱交出来！我没这闲工夫看你们调情！”
贺千帆搀扶怀中的人，一脸愁苦道：“钱。谁不想要钱啊。我的阿音身患重病，就等着钱来救命呢。为了给他治病，我变卖家产，终于凑够了千金，没成想在半道上遇到你们这群劫匪，慌乱之中有人抢了我们的车子跑了，我那几千两银子全打了水漂了！我的阿音，你的病可怎么办啊。”
顾明音棒读道：“夫君。”他叹气：“罢了，万般皆是命，大概我就是没这个命吧。”
“阿音......你不在了，我也不活了，你们干脆一刀砍死我吧！这样我和我的阿音还能泉下相会，做一对来世鸳鸯。”
“啊啊啊啊啊闭嘴！”匪徒狂怒。他掏了掏耳朵，打断道：“车里面有多少钱？”
贺千帆见他信了，便道：“我把家中产业，铺子全部变卖折换现银，银子银票加一起也得有几千两，再加上一些玉佩珠宝......”
贺千帆话未说完，那群人眼睛都放光了，满心都是“几千两”的字眼，等不及他再说，直接抄家伙上马，举着刀欢庆：“看那马车未走多远！弟兄们，截停那辆车，哥儿几个往后许久都吃喝不愁了！”
马蹄声远去，掀起满地尘土。
贺千帆还随了句：“别啊，我的钱，拦住了能不能还给我......”
......
贺千帆朗声大笑，很满意自己的发挥，一低头却见顾明音嘲讽似的望着他。这才想起方才骗那群人时为了不出纰漏，他搂顾明音搂得紧，情到深处时力气大的几乎要将他揉进身体里。
现下四处无人，这个举动显得尤其突兀。他连忙松开抱住他的那只手，尴尬地撇过脸，说：“范六郎那小子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顾明音拉着他的衣袖，道：“走。”
贺千帆：“怎么了？”
顾明音乜了他一眼，道：“等他们追到那辆车，发现车里没黄金白银，你站在这里等是想和他们切磋一场吗？”
二人借了茶肆一匹马，同乘而归。贺千帆掌辔，顾明音坐在他前面，借着马匹颠簸的势头靠在贺千帆身上。
贺千帆皱了皱眉，顾明音总会无意识地做出这般举动，他好像真的不觉此举欠妥一般。上回在校场时同乘是如此，方才在棺中也是这般。
说起方才在棺中......
贺千帆又不自在地后撤上半身，顾明音将全部力气托付在他身上，自然也跟着他的动作向后一晃动，他睁开眼，语气颇有不耐：“别动。”
贺千帆心底那股子逆反之意涌上，就是不想如了他的意。
顾明音枕得不舒服，手肘直直向他小腹间撞来。贺千帆眼疾手快，一掌包住他的手肘，顾明音还想反抗，被他反手缚住腕子。揶揄道：“好端端说着话，怎么还发脾气。”
顾明音甩开他，他也乐得撒了手。
“顾明音，你的脾气可越来越大了。方才——”
“方才侯爷和我，在棺中相贴合。又怎么了？”他抢先一步道。
贺千帆呛了一下，转口道：“棺中......说起那个棺，那个棺太小了，伸腿都不方便。顾明音，你觉得呢。”
“还好。”顾明音道：“反正等你死了也用不着伸腿翻身。凑活凑活能装就行。”
“怎么说也是堂堂武安侯。”贺千帆笑道：“生时显贵，死了也得讲求排面。”
“等我死了。”他想了想，说：“顾明音，你得给我置办个大点的棺材。”
“多大算大？”顾明音敷衍道。
贺千帆明明很认真，脑子里的画面却总是有意无意冒出二人和衣相拥的画面。他甩了甩头，想将这些无用的东西清出去，却低咳一声，说：“嗯，怎么也得，够两个人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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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泉带兵驱赶走那群匪徒，回来时顺便带回了鼻青脸肿的范六郎。
贺千帆抿抿唇，憋住笑意，镇定道：“怎么回事？怎么被打成这样。”
范六郎踹了一脚车轮，愤愤道：“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非说我这车上有白银千两，我说没有，那群泼皮就说我撒谎，全车翻了一遍，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呸，傻子！”
他呸了一口后，眼眸中怒火更盛，道：“他们自己蠢被骗，居然把火洒在本官身上！岂有此理，将本官打了一顿，抢走了本官身上所有值钱的玩意儿，真是......真是该打！”
贺千帆低头压了压总想勾起的唇角，拍拍范六郎的肩膀，道：“行了。知道了，下去把衣服换了，这样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
范六郎走后，他转身看向坐在车内捧着手炉取暖的顾明音：“你高兴了？”
顾明音头也没抬起，道：“他活该。”
“是。都是他活该。”贺千帆顺着他道。
顾明音折腾了一番，此刻已是十分疲惫，脸色也不太好，正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贺千帆走到窗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犹豫片刻后轻声道：“我们得继续赶路了。”
顾明音撑起眼皮，连呛他的话都懒得说，言简意赅地问：“这么急是要回去讨赏？”
贺千帆摇头，说：“不是我急，是圣人急诏你我回都。”
顾明音问：“什么事？”
“封不封赏我不清楚，”贺千帆凑近他耳边，说：“只是要诏我们回去，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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