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大朝会,是大周建立以来,最重要且规模最盛大的朝会,这前后的日子里,就是万分之一的差错也不允许发生。
贺千帆最近巡防次数越发增多,一个榑都,他每日里几乎要转上个三四圈,上头下了铁令,大朝会期间,务必要保证整个京师安稳到就连一只疯狗也看不到。
“成天围着这几条街转悠,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榑都,夜值也不多发俸禄。”
“省省吧,有时间发牢骚,不如看得仔细些,上面说了,这几日就是连只夜里乱窜的猫,都要逮回去关起来,等朝会过后才允许放出。”
贺千帆连着几夜都没怎么睡好,眉心胀痛,听到这话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光这两天,他已经抓到二十多只猫了,全都关在值房外“蹲大狱”,他每天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说,那群猫还总是聚在一堆叫的此起彼伏,也不知关着它们这事算是在难为谁。
“虽说累了点儿,但好在有成效。趁着夜里找事的人少了,宵禁之后就连世家的影子也很少再见到,不用应付那群祖宗,也是件可喜的事情。”
贺千帆点了点头,刚要接话,就听阒静夜色中,一道哀怨地求饶声传了过来。
“不是大哥,你别算不起啊。是你自己半路逮住我让我给你算卦的,现在把我绑树上什么意思?”
巡防队赶忙往声音处走去。隔老远便见一人被绳拴着倒挂在树干上,他的四周围着一群人,粗布麻衣似平常百姓。
——假设忽略他们手中铁棒的话。
魏泉挠了挠鼻梁上浅浅的抓痕,道:“几个地痞小流氓,欺负人呢。胆子可真够大的,还敢当街作恶,看老子不把他们逮回去喂猫。”
被倒掉树上的人一身青色道士服,束发的那根桃木簪掉落在地,发丝凌乱散落。
小道士像个坠在老树上的虫,来回晃动上半身。嘴里不停地说:“还有没有天理了,来人啊,救救我。”
那小流氓徒将铁棒插在地里,叉着腰看乐子。没动手,也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为首一人抄起刀,用宽大刀面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小道士被打的嗞哇乱叫。
那人呸了一口,道:“你大爷!叫你跟老子乱说,看老子不吊你个三天。”
旁边人说:“大哥,小点声,别把丘八引来。”
为首一人说:“把他嘴巴给我堵住,看他还怎么叫。”
小道士说:“我的神仙真人哩,是您叫我给您看上一卦的不是?”
周围几人笑了起来。那人在他们中是个领头,面子挂不住,气得胡子都歪了。又打了几下。道:“说我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我最讨厌你们这种骗子,你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小道士说:“哥哥,我没骗你。我还有一化解之法,你把我放下来我就告诉你。”
那人不听。他继续说:“我告诉你,若想免去这劫,今夜切莫出门,即使出门也要向南行,一定不要面北背南!”
小流氓不信,哼了一声。说:“好啊,我今日还就偏要背对南边,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事!”
话音方落,只听一道声响传来。众人正准备循声看去,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便听持刀的流氓头子撕心裂肺叫了一声:“啊!!!”
再看去——他的腚帮子上插着一根羽箭。
“你看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别背对南方吧!怎么样,没骗你吧!”
被射中屁股的人捂着屁股跳了起来,血顺着裤腿流了一地,他转过头咬着牙道:“是谁!”
魏泉端着箭筒,贺千帆气定神闲地从中摸出另一根箭矢,搭在弓上,拉了个满弓。那群人连忙拿起武器护在身前,一副戒备状态。
“大哥,好……好像是金吾卫。”
贺千帆将箭对准小道士,他哆嗦道:“不是不是,你别射我啊,我是被绑的那个。我是个正经人家的!”
他笑了一声,将弓箭抬高,对上那根吊着的麻绳。“嗖”的一声,利箭出弓,快而准的朝目标处射去。
道士抱紧脑袋,箭尖划过,麻绳断裂,他瞬间落在地上,在地面砸出一个浅浅的人形小坑。
贺千帆放下弓箭,说:“不放下铁锤,是还想被射上一箭?”
一人凑近屁股流血的流氓头子,说:“哥,算了吧,跟群虎夫硬什么。”
“是啊,真打起来咱这几个,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呢!”
流氓头子憋着一肚子气,碰上金吾卫,也只能绕着走。他说:“臭丘八!算老子运气不好,走!”
说罢便捂着他那流血带刺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贺千帆余光里看到他们与自己擦肩而过,还没走两步,便被身后的士兵拦下。
魏泉哼哼两声,吩咐道:“带走吧,给我带回南衙,白天坐牢,晚上喂猫。”
道士解开缠着腿的绳子,捡起桃木簪,站起身理了理他凌乱的头发。上半身前倾,冲那几个人喊:“我就说你有血光之灾吧,怎么样,信了吧!”
他簪好发,拍拍身上的灰,走到贺千帆跟前。说:“恩公。”
贺千帆道:“不用谢。”
他摆摆手,开始介绍自己。说:“我叫明里修。明里修栈道,暗里搞偷袭的明里修。”
贺千帆:“......”
这名字还挺别致,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明里修手指一搭:“你救了我,我欠你个人情。这样,我给你卜一卦,就当还了你情。”
贺千帆看着这个道士。
明里修个子很高,站在地上看马背上的他不怎么费力,人长得倒是不错,明眸皓齿,倒真有种出尘绝俗的气质。就是整体给人一种不是个什么正经道士的感觉。
他说:“维护治安,惩治违法乱纪之人,本就是我金吾卫之责。只是尽了该尽的责任,用不着你谢我,更不用你还。”
再者说,明里修有没有这个本事不说,就他这货不对板的魂魄和躯壳,他能算出什么?
明里修看出他的意思,说:“你不信我?我刚才说的多准啊。”
贺千帆啧了一声,问他:“你算这么准,算出今日会被人绑成个球挂在树上了没?”
“......”
沉默片刻,明里修道:“我从不给自己算卦。”
贺千帆牵起辔头,看了眼明里修,说:“行了,我不用你谢。快走吧,要不连你一道抓回去。”
明里修又喊了句恩公。贺千帆背对着他摆摆手。
明里修提高了声量,朝前道:“再会,小将军。”
四目相对。
……
明里修狡黠一笑,似乎算准了他会停下,正要说话。贺千帆先抬起了手,道:
“把他也给我带回去。”
-
“放开我!放开我!凭什么抓我!”
衙署外,明里修被两个士兵按住肩膀推着往前走,喊的撕心裂肺,好不委屈。
贺千帆老神在在:“宵禁之后还在街上游荡,不抓你抓谁。”
明里修:“我是被人绑的那个!从宵禁前就被绑在树上了,这能怪我吗?能吗!”
贺千帆一手扶住后颈,活动着发僵的脖子:“夜间喧哗扰民,罪加一等。”
明里修不叫了。
贺千帆路过值房,正要往里走,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庭前。
是顾明音。
他穿着白色的大氅,蹲下时毫无顾忌,下摆落地,盖在一片积雪之上,远看仿佛融成一物。
顾明音的跟前围着一群猫团子,全是他从街上逮回来,无处安置的。那几只猫毛色各有不同,却以白色居多,眼下顾明音身旁挨着的,也几乎都是白猫。它们懒懒地窝在雪上,作母鸡蹲状。
“别离太近,当心它们抓你。”
贺千帆在一旁安静看了须臾,终于在他上手要去摸一摸某只猫的脑袋时,出声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顾明音的手一顿,停了片刻后还是落下去。那只猫舒服地蹭了蹭他的衣袖。
“显然,它不会。”
顾明音将那只白猫捞起抱在怀里。
贺千帆挑眉,想起魏泉和其余几人鼻子上的抓痕,感觉自己有些多此一举。眼前这和谐的一幕,哪里像是他们南衙供着的那群猫崽子?
他真的怀疑顾明音偷偷去了趟他们西宁,和当地人学了什么御兽之术。
“这群崽子,还学会看人下菜了。”
顾明音蹲久了,双腿发麻,起身时有些摇摇晃晃,贺千帆上前一步搀住他的手腕。待到人站稳当了,又俯身拍落他衣摆沾上的细雪。
“冒冒失失,大氅都侵了凉气,进屋来烤一烤吧。”
“又要烤?”顾明音看着他,向前一步。
贺千帆没明白他的意思。
顾明音矮他半头左右,看向他双眸时,需微微仰着些颈子。
月光下,他的目光紧凝着贺千帆的眼睛,直白到令人无处躲避。那双眼眸明亮,似有笑意从眼底倏忽蔓延开来。
“那今夜……我还回不回得去了?”
顾明音又向前一步,贺千帆能感受到他怀里的猫贴在自己的身前。
“我……”
贺千帆头脑一热,有些懵住了。他听见顾明音笑了一声,顾明音意有所指,恰巧他也真的另有图谋。
那只猫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似乎嫌弃他们挤到了它,举起爪子推了推贺千帆。
顾明音的发丝散落,垂在胸前,白猫一伸爪子,无意间勾住了他的头发,顾明音轻声从喉间溢出一声痛吟。
贺千帆从袖中掏出一根布带,正身替他绑住散发。
“把猫给我吧。”他说。
他刚伸出手去,顾明音还没说话,白猫便又叫了一声,从他怀里跳下去了。
“它好像并不喜欢你。”顾明音说。
贺千帆觉得无所谓:“可能觉得我把它关在这,记仇了吧。衙署的人它们都不怎么喜欢……”
他顿了顿:“除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看~
这次中间间隔有些久!一直在顺大纲修大纲,所以耽误了些时间,现在顺了差不多了,努力更文中!也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支持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