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栈皱起眉，似乎在思考。
方纾静静等着她的回答，好半晌才听到她的声音在耳侧再次响起。
“兰绣阁其实并非师母一个人撑起来的。”
“最开始也曾有一个人，告诉师母绣阁需要发展，需要更大的生意。”
“于是她们为了能将绣阁发扬光大，借了很多钱，去投资工厂，试图将刺绣工艺产业化。”
“可是不等工厂有所起色，那个人就卷走了所有的借款，留下师母一个人还债，工厂最终还是没有做起来。但好在这么多年积累口碑、广收学生，师母还是靠自己一点一点把当初的债还清了。”
“你的想法很好，只是师母大概是想起旧事，不想冒险而已。”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方纾有些失落：“我没有让杜婆婆担任何风险的意思。”
秦栈十分理解：“我知道，你也是好心。”
不过方纾转而又问：“这么说，你赞成这个合作的？”
秦栈谨慎地说：“想法是好的，只是具体怎么个模式，恐怕还要在仔细商议一下。”
有人赞成方纾就已经很高兴了，起码这是个好的苗头：“这是自然，我也仅仅是初步说了一下大概的想法而已，详细的自然是要更进一步去谈的。”
“那你觉得杜婆婆有可能同意吗？”
“除了做刺绣加工这一块，其它的都由我来负责，我这边按工费定期结算，最终的盈亏我自负，若是收益好还另有分红，若是不好，工费一点不会少，是多少就给多少，绝不拖欠。”
方纾不免有些急切。
“若是担心盈利问题，怕影响你们其它的生意，我愿意以高出市场价百分之三十的额外工费，作为我合作的诚意。”
秦栈欲言又止，好一会才说：“你这样做生意，有赚的吗？”
没想到这样反而被质疑能力，方纾憋着一口气，闷闷地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只要品牌口碑打出去了，这些都能赚回来。”
秦栈不知道她底细，只当是年轻人一腔热血，安慰道：“不急，慢慢来就是了。”
怎么能不急？生意的风口转瞬即逝，不会留在原地等人，不抓住这一波初势，若是被别人抢占了先机，那自然算不上独领风骚。
只要有一家能靠这个模式赚钱，其她人就会蜂拥而至，到时候是僧多粥少，再想分一杯羹可就迟了。
可这些说起来倒显得她急功近利，心思浮躁了，因而也只能闷在心里，选择自我消化。
秦栈看她心情低落下来，以为是自己说话太过打击人，描补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过两天你再找机会和师母好好说说，说不定她就同意了呢。”
方纾半信半疑：“真的吗？”
秦栈鼓励地点点头。
方纾重拾信心：“好，听你的。”
古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仿古茶楼里的说书声隐约传出来，方纾偏过头朝这声音来处看去，有些好奇。
秦栈顺势说：“进去看看？”
说书女子一身老式平裁菱格旗袍，脑后一支檀木簪，手中一把折扇，声音抑扬顿挫：“话说那崔云笺与曹小姐可是一见钟情，二人情投意合，那叫一个难舍难分，约定必要再见……”
仔细听了两句，才知台上说的原来是《怜香伴》，方纾暗道不妙，像是被人当众扒了衣服似的，耳朵顿时通红，嗫嚅着说：“我们去别别处逛逛吧。”
秦栈垂下眼帘，开口确认：“你不喜欢？”
茶馆里为着烘托氛围，灯光打得昏暗，并不能比较清楚地看到身边人的神情，方纾拿捏不准秦栈是什么意思，含糊说：“这戏我听过了，没什么意思，不如你带我去别处看看？”
秦栈这才起身：“好。”
走出来到明亮处，秦栈才看到方纾耳尖滴血一般，不免有些好笑。
原来她面皮这般薄。
方纾恍然不觉：“你笑什么？”
秦栈收起笑：“没什么。”
转而又说：“如果需要的话，锦城这边我都还算熟悉，不知道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方纾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其实还是谈生意，游玩倒是其次的，不过来都来了，好好走一番倒也不错。
“你有时间陪我？”
秦栈点点头：“我时间比较自由。”
方纾轻轻一笑：“巧了，我也是。”
“那接下来，就麻烦秦姐姐了。”
一声姐姐叫的轻柔缱绻，秦栈微不可察地别过脸，不敢看她。
方纾不觉有它，却忽地又起一个话头：“秦姐姐学这个多久了？”
秦栈有些受不了：“我与你差不多同岁，叫我名字就好。”
顿了顿才继续：“如果你问的是跟师母学蜀绣的话，也就一年多的光景。”
方纾很惊讶：“一年多就可以做到现在这个地步？看来秦……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呀。”
秦栈摇摇头：“之前也接触过类似的方面，其实算不上全然新手算是触类旁通吧。”
方纾不吝夸奖：“那也很厉害了。”
“我看很多人大多卡在造型这一关上，绣出来的图案不够生动有趣，少几分灵气，看着呆板，但你的造型却十分流畅，远看几乎看不出雕琢的痕迹。”
秦栈也没有过分谦虚，实话实说：“是底子好。”
“我之前学过一些画，可能色彩描稿上敏感度更高一点。”
方纾明了：“原来如此。”
经着这么一番打岔，刚才的尴尬插曲很快就被忽略过去，再没人提起刚刚那个意外听到的片段。
她很清楚地记得秦栈当初拒绝她的模样。
现在这样就很好，不要太贪心，方纾在心里告诉自己。
街上的小孩大声嬉戏，四处乱跑，举着个小糖人就乐得忘乎所以。
方纾不及避让就被身后的小孩撞了个趔趄，直直往前扑过去。
好在身旁的人眼疾手快将她拉住，才免了她与地面的一遭亲密接触。
身后跟着的大人连忙道歉：“抱歉抱歉，小孩子不懂事，您莫怪。”
不等她给予什么回应，几人早已一溜烟跑没影了。
秦栈皱着眉问：“还好吗？要不要紧？”
清冽的冷香撞入鼻端，方纾不由得多嗅了两口，还挺好闻。
罢了才觉得自己这番好像一个流氓。
就着对方扶着的手站稳，连忙跟着问话摇摇头：“没事。”
秦栈低下头，看她被撞到的那一侧鞋带散落，雪白的带子上乌漆麻黑的，一看就是刚才那个小孩的杰作。
待人站稳了，这才俯下身去，将鞋带上的灰尘拍去，再仔细系好。
方纾脑中轰然炸开。
昏黄的路灯之下，来往的行人这么多，仪态总是优雅的长发女人蹲在她面前，一言不发专注地帮她把鞋带系上。
方纾一颗心跳如擂鼓。
谁会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忽然给另外一个人系鞋带？
就算是熟人也很难做到这种地步吧？
何况对于秦栈来说她不应该是才认识两天的陌生人吗？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帮过她？
秦栈很快站起身，见她愣在原地，不由提醒：“走吧？”
方纾这才跟上，却问：“秦……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秦栈看她一眼，否定道：“当然不是。”
方纾辨不清她的情绪，追问：“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秦栈把头转回去，像是在思考：“只是系个鞋带而已，这也叫对你好？”
好吧，看来是她多想了，直女的界限感果然很弱，方纾暗骂自己轻易就被撩拨了心弦。
于是打着哈哈说：“这不是，只有偶像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嘛，你怎么不提醒我，我自己系就好了，多脏嘛。”
秦栈鬼使神差说：“不脏。”
方纾话到嘴边一下被堵了回去，不知道接什么才好。
可恶，这也太容易让人多想了。
秦栈却又补充：“刚才一时没想那么多，抱歉。”
好像在为自己的越界冒犯而真诚道歉。
方纾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多谢。”
果然一跟秦栈单独待着，她就总是会被她的举动和话语牵动心绪，容易多想。
面前这是个直女，妥妥的直女！方纾不断提醒自己。
人家只是把你当朋友而已。
当年秦栈就是这么明确地告诉她的：“且不说你的喜欢里有几分是恋慕，有几分是依恋，学生应该以学习为重，怎么可以被其它事情分心？”
“况且我也不可能喜欢女孩子，你最好也搞清楚，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种。”
后来她搞清楚了，自己就是只对女孩有那方面的感觉，或者说，只对秦栈一个人。
不过恋爱这种事情嘛，确实是可有可无，虽然爱而不得听起来是有一些抓心挠肝，但她还有那么多其它的事情要做呢。
光是筹办品牌的事情就足够她忙活很久的了，哪有那么多闲心想这想那？
也就是突然故人重逢，才将她心里那点隐秘的过往心思再次勾出来，蠢蠢欲动。
可惜故人丝毫不记得她。
方纾既庆幸又惋惜。
庆幸可以不用像以前那样总是被她冷漠以对，惋惜自己看不到秦栈脸上对故人重逢的精彩表情。
今天晚上方纾好像总是有些失神，秦栈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累了，若是累了我们就早些回去，之后还有时间，慢慢来就是。”
方纾从善如流：“确实有些累了。”
她现在需要自己冷静冷静，冲淡一下这突如其来的上头感觉。
秦栈温和地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方纾没有拒绝。
“你住哪？回去方便吗？”
秦栈一一回答：“这几天我就睡绣阁那边，不远。”
方纾回想了一下，没想起来绣阁里边还有其它的房间：“那边还有住宿的地方？”
秦栈点点头：“是租来给过来学习的学员们用的，这几天比赛方便考虑，我就在这里借住几天。”
方纾仔细听着：“哦，那你家不在这边哦？”
秦栈无话不说：“嗯，离这儿有些距离。”
小镇不大，基本上步行最多不到一个小时也就贯穿了整个镇区。
回去的时候莫娜已经不在前台守着，只留下一盏夜灯，显得空旷又静谧。
远离人声嘈杂的客栈如同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方纾顿时觉得脑子都静下来不少。
没有刚才那种晕乎乎的不真实的感觉了。
秦栈对这里本就熟悉，对莫娜这里的安保措施还是放心的，于是停在厅中：“明天见。”
方纾没想太多点头就回：“明天见，你快回去吧。”
秦栈说：“好，你先上去吧。”
方纾也没再跟她客气：“好。”
暖色的灯光里，秦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过了一两分钟，才转身走出客栈。
方纾输入房间密码将门打开，电子锁的声音滴滴答答，彻底将外界的声音隔绝起来。
房间里边静悄悄的，熏着一股熟悉的香气，淡淡的，有些木质的味道。
盛放的忍冬放在桌案上，是客栈的阿姨来打扫过卫生了。
方纾自己站着，静了几秒，方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明天见。”
这个意思是明天还要再见？
这是一个约定吗？
方纾不明所以，她们刚才的那些交谈里面，有约定明天一起做什么吗？
是秦栈那会说的陪她到处逛逛？
要命，这个陪玩导游也太过尽职尽责了些。
怪只怪自己刚才不过脑子就答应了，总不好爽约。
算了算了，就当是缘分使然，重新认识一遭了，倒不必太过固步自封。
秦栈都不在意这么多，她这么小心翼翼做什么？
说来，还是秦栈自己打破的这个界限。
她可不能总是在心里委屈自己瞎想，明天怎么也得还回去。
方纾暗暗较劲。
不能只让秦栈占她的便宜。
愉悦地洗漱过一番，方纾毫无心理负担地沉沉睡去。
当晚还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女人身着旗袍，一身古典打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冽，眼神却炙热无比，殷殷切切地跟她说：“卿卿，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方纾一个激灵吓得醒了过来，热烈的阳光已经透着遮光的窗帘缝隙照进来，可以看出来是个难得的晴天。
方纾摇摇昏沉的脑袋，都怪昨晚那个说书的，这《怜香伴》都进到她的梦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个书名跟封面，但愿宝子们不会迷路q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