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错。”
池柚把枪放回桌子上,手腕本来就有职业病,拿着重东西不适感很强烈:“没打中还不错?”
“比我第一次玩好多了,”黎泽看她已经摘掉装备,目光闪烁了一下,“试过之后觉得怎么样,还想玩吗?”
“没有比初级场还能带给人满足感的场吗?”
“有,幼儿场。”
池柚没忍住笑出声:“允许我们进去吗?”
黎泽挑了挑眉:“那我假装是你家长,把你送进去吧。”
不好笑的笑话。
“也是,我们看起来的确有些年龄差。”
黎泽发现她轻甩了下手腕,便自然地带她出去了:“可以说年龄吗?”
“可以,我中午的时候和其他人互通了职业和年龄,哦忘记和你说了,我也是今天刚来的。”
“互相猜一下?”
池柚觉得老天爷真得在跟自己开玩笑,怎么就她一个人赚一份钱打两份工,和前任装不熟就算了,还要和这位假装不认识。
“25。”
黎泽看她明明一脸不想猜还得在摄像机前装着兴致勃勃的样子,承认自己恶趣味满满,就是喜欢看她憋着。
“你看人很准啊,我的确25,不过我看人也挺准的,感觉你……跟我同岁吧。”
池柚瞥了他一眼:小伙子这演技进娱乐圈指日可待。
“再给你个机会。”
“23。”
正常女生应该有怎么样的反应?是不是应该捂嘴笑笑。
池柚尴尬地用手挡住嘴,眼角刻意地弯着:“我30了。”
“啊?真看不出来。”
“呵呵呵……”池柚避免他俩继续装下去,直接开口,“我的职业是程序员。”
“好厉害,猜猜我的工作。”
池柚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还猜?
不过昔日穷小子摇身一变悠闲贵公子,这职业还真挺神秘的。
难道他是亚太地区外卖总部的头头?
“运动员,飞碟射击运动员?”
说完还得意地眨了眨眼睛,炫耀自己大脑灵活,反应飞速。
黎泽笑着摇了摇头,但也没说正确答案。
还猜?池柚觉得这人开始过分了,语气也在毫无察觉中加重了些:“我们第一次见面,得到的信息不太多,我猜不出。”
黎泽停下脚步,门口的指示牌写着电子射击场,他抬了抬手,示意对方先进去。
“那就尝试多获取一些信息吧,”黎泽把VR眼镜递给她,“从我身上。”
后面的大显示屏转化成强烈光感,流星银河,光怪陆离。背对着屏幕的黎泽静静地看着她,眸光疏朗,目光绵长。池柚不喜欢任何毫无规律的事物,就像他的突然出现,带着强烈的偶然性。
偶然太多了,有些热爱浪漫的人总结了一个词叫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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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年10岁的自己没有目睹那场氛围霸凌。
在那个韵味古雅的棋室坐满了有钱人家的小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奇怪的穷小孩穿过他们的地盘。
群体的庇护,能够给恶穿上皇帝的新衣,恶被平庸化了。
排除异己,会让多数派产出归属感。
学校4点半放学,大多数学生5点到达棋室,早期棋室资金周转不过来,还扩宽了业务,充当着晚托,提供学生自修和晚饭。
池柚习惯放学后直接来棋室,在专属自己的小教室里复盘昨天的棋局,5点半的时候会听到一串几乎听不出来的脚步声。
在无家长管制,与兼职老师斗智斗勇的放学狂欢中,那串脚步声显得太过小心翼翼。
池柚想起在家里,她路过大人的房间,脚步声也是这样的。
那种神啊千万不要被发现自己卑微的可怜。
池柚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发现”的那个人。
有一天,脚步声消失了。
一连消失了几天,池柚拿出笔盒里快要用完的胶带,扔进了垃圾桶里。
因为棋下得好,她一直是棋室里的小偶像,一出去,外面大堂马上就不吵不闹了。
她跟兼职老师说了声去隔壁文具店买胶带。那是一个下过雪的天气,路边随处可见灰扑扑的雪堆,天气冷得人牙齿打颤。
鞋带散了,她懊恼地踢了踢鞋子,把踩脏了的鞋带踢了上来,一脸不悦地捏着干净的一角蹲着系鞋带。
街边店铺后面就是居民楼,连着几家就会出现或大或小的胡同。
胡同里走出一个小人,特别干干净净,衣服裤子虽然旧,但就是干净。
池柚的眼睛因为惊讶瞪得浑圆,视线还没对上,他就低下了头,扯了扯自己的书包带子,往棋室走去。
书包鼓鼓囊囊,拉链受不住,已经裂开了,露出里面的棉袄,书包底下滴着水。
“师姐好。”
池柚扭头看着几个没什么印象的小孩,膨胀着的羽绒服,柔软暖和的围巾,手套上还有专门盖上手指的小帽子。
与紧紧贴着身体单薄的秋衣秋裤,不是一个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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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池柚站在台子上,戴上VR眼镜之前,问黎泽,“游戏设计师,对吧?”
黎泽没有回答:“你选保卫者还是潜伏者?”
“当然是潜伏者了。”
池柚其实不怎么玩游戏,身临其境感受了一番,发现自己居然很喜欢在虚拟世界厮杀的感觉。
就像围棋一样。
一个直白一个含蓄。
都是格斗。
后来正片出来的时候,放到这段,弹幕飘过一句“虽然戴着眼镜,但好像能看到她的眼睛在冒火……”点赞999+。
游戏结束后,大概也到了饭点。
两个人走出俱乐部,门口停着一辆奔驰S65 AMG。
池柚敲定合同的时候注意过节目组定下的广告车,也没细想可以开自己的车过来。
不过她又没有几百万的车,当然不会想这种细节。
“你真不是做游戏的吗?”
黎泽踩下油门,往下一个约会地点驶去:“不是。”
“所以你的职业跟射击也毫无关系。”
“对,只是我的一个爱好。”
现在这个社会,男人的顶尖人设除了有钱有颜,还得再加上一个神秘吗?
“我不猜了,反正等会和大家见面了你迟早要说。”
黎泽笑笑:“吃饭有什么忌口吗?”
池柚看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透过阳光能看到手背上脆弱的血管,一双气质翩翩的手。
和冬夜里整理纸板,长满冻疮的紫红色手,完全无法对应。
她无法得知洒脱悠闲如何成了他的筋骨,血肉是不是也像一枚蚌,不断被刺激,一层复一层地将苦难包围,最后蜕变成珍珠。
池柚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她也不会为穷小子的脱胎换骨落泪鼓掌。欢呼他人的成功留给那些会被激励的人,她只歌颂自己。
毕竟,她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一场最大的成功。
黎泽的降临提醒着她破烂的过往,她也要亲自将他平和的现在打碎。
“我乳糖不耐受,不碰奶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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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柚从小就是一个极端谨慎,处心积虑要维持自己美好人设的小孩。
小小棋室是一个小小的特权体系,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是师父引以为傲的徒弟,是所有学生仰视的对象。
她处于特权体系中的高等位置。
向下兼容就是多管闲事。
所以就算她亲眼看到有人霸凌黎泽,她也并没有出手。
永远对底层人刻薄的社会,同情是一种稀缺品。池柚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冷漠,但也没那么善良。
伪善,这是她对自己最正确的定义。
5点半,脚步声准时如履薄冰的出现,还有难忍的咳嗽一声一声地往肚子里咽。
6点吃饭,大家都去打饭了,池柚最后一个出去,经过大堂,经过那三个孩子的课桌,拿走了他们桌上的一个小玩意,放进了某个人的书包里。
那种集卡兑换大礼的塑料玩具,廉价又充满意义。
果不其然,胡同里最不起眼的角落,正在进行一场二对一的小偷游戏。
三角形是最不稳定的人际关系,落单的那位绝对不能是钝角三角形的那个钝角。
后来据说打得太猛了,屋檐上的冰锥子掉了下来,给一个小孩的脑袋砸了一个洞。
池柚笑了笑,她很喜欢这个结局,那时她刚上初一。
后面家长上门来闹事,认为兼职老师疏忽职守,姜毅轩作为老板也需要负责任。总之闹了一段时间,兼职老师最后被辞退,姜毅轩也赔了一笔钱。
5点半,脚步声响起。池柚看向那个瘦小的背影,心里警告着自己:插手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12岁,池柚作为业余选手参加智运会。姜毅轩的教育方式非常严格且会不自知的打压,时常让她透不过气来,在面临她的第一场大型比赛时,一向沉稳的池柚面对姜毅轩的斥责,拿棋子的手抖了抖。
定段成功,职业选手,入选国家女队,前途一片光明的前提是,她得有把握。
池柚看向窗外,向下观察着来往的路人:才二楼,死不了,但高低能伤到错过比赛。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她不是一个懦弱会退缩的人。
视线里出现一个小男孩,他从隔壁文具店出来,将买好的东西放进书包里,手背过去,好像在护着书包。
池柚关上窗,看着手表,5点30分,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踌躇在门前,敲门的手抬了又放。
门开了,池柚看着黎泽。
“师……”黎泽犹豫着该不该和大家称呼她为师姐,又明白自己不是棋室里的学生,最后还是叫了声:“姐姐。”
他把一只笔递过去:“祝你比赛顺利……还有成功。”
池柚垂眸,是一只很普通的黑笔,只是笔盖上写了孔庙祈福。
池柚莫名觉得好笑,她下棋又用不上笔,也可能是他能买到所有拥有祝福含义的礼品,唯有这支笔是他能负担的。
她承认她对黎泽有莫名的感情,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惺惺相惜。
就像她用攒下来的零花钱给爸爸妈妈哥哥买礼物时,双手递过去的时候,眼神跟他的一模一样。
讨好式获得对方的开心,对方如果因为自己感到快乐,那我会更快乐。
养女就是这样。
池柚接过黑笔,转身放进自己的笔盒里,把没喝过的牛奶塞进他怀里。
“礼尚往来,我不喜欢喝这个,以后你都替我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人童年经历都很不好,哈特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