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近两小时，到达目的地后还要坐车上山，池柚瞥了他一眼，心里感到不太妙。

黎泽看懂了她的眼神，说：“都是坐着的项目，一点也不累人。”

池柚指着“丛林过山车”：“这就是你说的不累人？”

“坐着还累人啊。”

池柚无语，她上一次坐过山车的记忆已经超过保存时间被大脑自动删除了。

“一把老骨头了我，等会不会散架吧。”

“那我买双人座的，”黎泽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怎么看都有些阴险狡诈，还挑眉温声道，“护着你，一定不让你散架。”

池柚笑了，很想抽他。

小小车一辆，两个成人一前一后挤进去。池柚一坐下，心口就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团团裹住，黎泽在她身后不足一拳的距离，她随便动一动，暧昧的气氛就会融进空气里，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突然手腕被圈住，那阵暖意一瞬成了勾人心弦的痒意。

池柚岿然不动，计算着心跳的频率，静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黎泽将她的手带到刹车手柄处：“这是手动的，快慢你来调。”

他很快就抽手了，但那正经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烫在了池柚的后颈处，晕开又深埋进皮肤下头。池柚握紧了手柄，假装握紧了自己慌乱的心脏。

“我等会不刹车，你怕不怕？”池柚别过头看着他，眼里的光影因为个人意志都变得坚定起来，完全就是不甘示弱的反击。

黎泽怔愣住，一秒前他还在盯着她马尾处，阳光下的一场金色小雨，雨的味道是夭夭春日百花开了的清甜味，下一秒，金色雨失控成了泱泱夏季里的烈日灼心。正如雪盲前视线没了落点，黎泽恍惚在了池柚的眼里。

太近了，近到可以吻她，心头乱撞，喉咙发干。

“你怕不怕？”池柚继续问，仿佛在问，我靠你这么近，你怕不怕？

黎泽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番，嗓音略沙：“那你就别刹车。”

语气是清淡的，但正正压在了池柚的心上。

池柚自觉没趣，扭头看向了前方。小车起步不快，风吹在她的脸上，在十月秋天出现的桃花颜色。

车速渐渐快了，转弯处尤其惊险。黎泽没想到她真的不刹车，油门一加到底。连过了两个转弯，安全带摁下堪堪欲飞的身体，黎泽提醒她：“太快了。”

“你不是叫我别刹车吗？”池柚有些赌气，关键她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赌什么。

“好爽啊！”她张开了双手，任凭绿影疾风驶过自己，一把老骨头被速度与激情散了架，但心情很好。

黎泽笑了笑，虽然他的脸被她的头发打得又痒又痛，只好偏了偏脑袋，正好能看到她弯着的嘴角。

也不管这个空当刚好可以自己去握手柄，说好了快慢归她调，那就把自己交给她。

虽然速度这么快，总有一种要翻车的错觉。但这手动过山车安全系数挺高的，设有保护区段，靠近前方车辆时为避免追尾，会自动刹车。

还没“好爽啊”几次，小车自动刹车了，一瞬间池柚没反应过来，随着惯性往前倒。黎泽近乎自动反应，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回来。

此时此刻，池柚近乎没骨头似的靠在黎泽怀里，青山与云，绿影与风，清冽又无尽的海滩气息与他。头好像已经抵在了他的下巴处，飞起来的碎发吻在他的唇上。

这样的身体接触可跟牵牵手碰碰胳膊区别大了。

太亲密了。

池柚错愕了几秒后，弹起来了。

正襟危坐，握住手柄，控制速度，安全行驶。

头发扫过他脸颊脖颈的触觉像开了延时特效，黎泽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颈侧动脉钝钝地敲打着他的手心，难以名状的怦然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坐上了过山车，转弯的时候会悬起来，等待一个柔软的坠落。

过山车结束，池柚偷看了他一眼，黎泽偷看她两眼，二人之间的气氛略显微妙。

池柚止不住的懊恼，后半程她居然一句话也不说，这么认真的样子明摆着她对刚才的意外很在意。

“还……行吧，这小过山车。”黎泽拙劣的反馈暴露了他的慌乱。

池柚接住他抛来的话茬，敛去表情的不自然，捎带上一个勉强的笑：“是啊，挺有意思的。”

两人都默契地不提刚才的事，索性就作罢翻篇，黎泽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去玩下一个项目吧，还得坐车上山。”

还有？但气氛好尴尬，池柚最后也没说什么。

雨林观光滑索。

“怪不得你问我恐不恐高，”池柚眯着眼睛看了一圈山下，“看着也不高啊。”

“现在换快速滑还来得及。”

“你想将我？”

“没有，”黎泽笑得清风霁月，但说出的每个字都像被拍了X光，露骨又直白，“我肯定想跟你一块慢慢滑下去啊，在一起的时间还多点。”

这个男人的嘴啊，比他写的小说还厉害。

池柚受不了他，甩下这人先去穿装备。

他们在待滑区等着，池柚看着其他游客跟食材下火锅似的滑下去，下去的一瞬间还要叫两声，临死挣扎。

好吵。

池柚问他：“等会下去的时候你会不会叫啊？”

脑袋突然轻了轻，池柚侧过头去，呼吸还未悄然一滞，黎泽就松开了手。

“头发被背带压到了。”

他们的距离连肩膀都没碰到，池柚却感到有温热的呼吸拂在耳边，“谢谢”两字吐息比平常更重了些。

“叫，也是人之常情吧，我胆子不大。”

“胆子不大还来这？”

“加上你的胆子，就敢来了。”

“……”

轮到他们了。

两条索道相隔不远，黎泽看她无聊地坐着，开口说：“池柚姐，这么淡定？”

池柚还尚有余韵地晃了晃自己悬空的腿：“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一开始下去速度很快的。”

“区区半小时。”

他们长途跋涉，来海南看山，到底山顶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池柚心里算着等会回去该几点了，今天虽然都是坐着，但实在是心累。

心累自己对黎泽不再游刃有余，她开始露出破绽了。

闸门已开，池柚还在瞎想，突然身体猛得一个下坠，人冲了下去，她完全没反应过来，那种直面丛林的危机感让她不可控地惊呼了一声。

叫完马上闭嘴。

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池柚心虚地看向隔壁索道的黎泽，他面上倒是从容自若，只是握着绳子的手，青筋都凸出了。

黎泽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转过头来。

吹乱的散发略微遮挡住了池柚的视线，但黎泽的脸她看得很清楚。他有一双揉碎无奈与孤寂的眼睛，十分双标地只看着你，碾掉你的面具，磨平你无形的棱角。

黎泽，他对你的确是特殊的。

山高路远，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来到你身边，你常常视而不见，哑口无言，但逃无可逃时，是不敢面对他，还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十年前出现过一次不是吗？

接受沈彦川之前的辗转犹豫。

池柚对心里的声音惶惶不知所措，后怕和愧疚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她真的，真的看到了自己在黎泽的眼里变成了一块电池，爱意无限榨干的最后使命，就是丢弃到垃圾桶里。

到了罗马后，往哪里走都是在远离罗马。*

和沈彦川在一起的时候池柚发现了爱情里的边际效用递减效应。恋爱的开始就是恋爱的巅峰，怦然心动，失控情-欲，悬悬而望于未来……而未来呢，未来是一步一步走着下坡路。

知情她身世或不知情的人都一致觉得池柚是一个成功人士，她强大的内核，所有人艳羡。

但她自己知道，她是最自卑的，最软弱的，最最外强中干的人。

她能对抗自己的命运，却不允许对抗后的命运发生任何遗憾。

沈彦川已经成为了一个错轨，成为了她生命中从自己手中诞生的第一个遗憾。

在落败的爱里要学会反思和收敛，池柚，你现在在做一件很过分的事，既然接受不了下一段恋情自设的下坡路，那为什么还要继续清醒地沉溺下去？

坏女人。

“往前看。”

池柚因为风声和迟钝没怎么听清他的声音，黎泽松开了一只手，指向了前方。

她面朝前方，视线一下子开阔了，森林是一块翡翠，从贵妇人的海蓝绸缎上沿着身体的曲线滚落，汪洋环抱着潮绿，超速的山风融进海风，迢遥的浪花快要拍打在她身上哗哗作响。池柚睁大了眼睛，眺望天地浩渺，日落大海。

绿的，蓝的，粉橙金黄，盛大的夕阳光景像旋涡一般吸走了她所有的思绪，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了，静到似乎能听到太阳被大海拉下坠落的声响。

她宛如在天际擎浮，和黎泽一起穿向金灿灿的焰心。

等她回过神的一瞬间，下意识地侧过头去。

黎泽正看着她，眉眼映着余晖的光芒，目光有万千星光，万语千言，但最后也只是温柔缱绻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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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明天还会有新的夕阳，但未来所有的夕阳都比不上今天的。】

【我要学会刹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