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林芷下了车，抬起头看了一眼，招牌上写着“栖客”二字，她回来老城区两年了，好像从没来过这里。

霍衍和她约定的时间是十二点半，现在还差些时间，林芷把小象玩偶拿在手中，走向了门店。

到了前台，报了霍衍的名字，前台服务员翻菜单的手一顿，抬头看了一眼，偏头招来了另一个服务员，耳语了两句，将林芷带到了楼上。

林芷坐在桌前，服务员将菜单放在了她面前，“您看吃点什么？”手下动作不停，已经在为她倒着温水。

林芷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谢谢，我这边人没来齐，稍等会可以吗？”

服务员点了点头，推开桌边的一扇窗。

吱嘎一声在耳边响起，林芷吓了一跳。

服务员半躬着腰，“不好意思啊，客人，一点钟的时候，大厅里有表演，如果叨扰到您的话，可以关上窗。”

林芷一脸镇定地点了点头，等服务员退出去以后，才站起身来朝着窗外打量。

这个地方，她从刚进来时就觉得不太一样。

门面十分清雅，门头招牌是木制的，四面的粉刷没有那么富丽堂皇，只余着一些江南水乡的秀丽典雅。

进门后，入目便是一方展演台，此刻上面只铺着红绒布。

林芷倚着窗户，觉得这地方颇有点民国时期，戏院表演那味。

正想着，对面包厢的窗户倏忽一下打开，林芷抬眸看过去，窗边坐着一位身穿旗袍的卷发美人，她单手支着下巴，侧着头正好看向窗外。

四目相对，林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对面的卷发美人点了点头。

“姐姐。”

林芷回头，霍衍正站在门边，他和早上送她的模样区别不大，灰色卫衣和运动裤衬得一张脸青春靓丽，眼瞳清澈干净，亮得惊人。

林芷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笑，她抬起手挥了挥。自从和霍衍认识以后，她好像能深刻体会到所谓来自男大学生的快乐了。

霍衍反身将门关上，拉开林芷对面的椅子坐下，语气温柔，“点菜了吗？”

林芷摇摇头，“还没呢。”手下把菜单推到了霍衍面前，“你看看吃什么菜？”

霍衍接过菜单，低头拿着笔划拉，“姐姐你吃牛肉吗？”

林芷点点头，拿过水杯，倒上一满杯水，推到霍衍手边，“跑着过来的吗，怎么一头汗？”

霍衍单手拿起水杯，抬头喝了一口，“怕又迟到，回头姐姐又被人烦。”

林芷唇边的笑意不散，想起在霍衍楼下等他时，被路人要联系方式的事，“胡说什么，我又不是每一天都光鲜亮丽。”

霍衍抬眸，林芷坐在她对面，正小口饮着杯中的水，不施粉黛却又眉目如画，她和这间“栖客”有着相似的气质，是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舒适。

对面的霍衍好半天没说话，林芷抬头，霍衍正撑着下巴十分苦恼，“怎么了？”她疑惑。

“我在想，”霍衍抬起杯子放在嘴边，“姐姐为什么要在镜头前摘口罩。”

林芷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确定以及肯定，“我套圈的时候没有摘下口罩。”

霍衍放下杯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随意滑动了一下，将手机推到林芷面前。

看林芷低头查看，霍衍抬起头，窗外的视线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就没停歇过，他抬眸，对面的女人勾着唇对他微微点头。

霍衍瞥过一眼，唇角几乎要崩成一条直线，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将窗户轻轻阖上，把窥视的视线挡在外面。

林芷将视频刷完，桌上的光颜色变了，她侧脸，注意力被转移，“一会有表演。”

“没事，一会表演了再开窗。”

林芷收回目光，手中的视频还在播放，“我没想到今天就开始直播了。”她垂下眼睫，将手机推回去。

视频的内容是她走向工作人员拿东西的那一段，那时候她刚套完圈，心情轻松，将口罩摘下来舒缓了一阵，但没想到工作人员身上戴着gopro，她的脸也就被清清楚楚地拍了下来。

她轻蹙眉头，有些懊恼自己摘了口罩，在宜大门口的那段视频实在太火，网上已经涌现了很多人冒充和蹭流量，如果不是上面需要林芷去做这件事，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承认。

“说起来我自己都不信，我不知道今天直播。”林芷抬头，露出个有些虚弱的笑。

霍衍沉默了几秒，将手中的菜单递过去，“我信。”

林芷接菜单的手一顿，眨巴了两下眼睛，霍衍纯粹的信任总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你……”

“为什么不信，骗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霍衍扬眉看她。

林芷接过菜单，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语气故意透着丝丝年长者的老气，“还是年轻。”

霍衍没说话，双手支着下巴，等着她的下文。

林芷差点将口中的调戏一骨碌全盘倒了出来，她低下脑袋，眼神落在菜单上，重新组织了语言，“长得帅又有钱的男大学生，说出去就很诱人唉。”

这番话说完后，坐在对面的霍衍久久没有出声，林芷勾好了想吃的菜，才抬起头。

霍衍已经单手撑着脸，脑袋微微侧着，眼睛正紧紧盯着她，黑漆漆的瞳仁像是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海，里面藏着无数的生物和汹涌的浪潮。

林芷抿了抿唇，眼睫轻轻颤动，心脏像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气氛实在过于诡异，诡异地暧昧，林芷慌忙移开了视线，将菜单推到了桌子中央，“我、我点好了。”

霍衍收敛了摄人的目光，单手按了下旁边的响铃，穿着特色民族风的服务员敲了敲门，进了来。

“客人已经点好菜了吗？”

霍衍点点头，将菜单递给服务员，“麻烦帮我们把菜上快一点。”

服务员带着笑，连连回着好的，退了出去。

林芷摸了摸旁边的小象玩偶，总觉得这个氛围下把小象送出去不大好，她犹豫了几秒，就听见楼下传来声声锣鼓脆响，唢呐齐鸣，直把人的思绪辗转。

林芷的目光止不住落向窗外，霍衍站起身来将窗户推开，对面女人的眼神再次望过来，霍衍这一次只是轻轻瞥过，就坐定。

“这是粤剧。”在一阵阵敲锣打鼓中，霍衍说了一句。

林芷抬眸，霍衍的眼神落在窗外的展演台上，台上锣鼓已经喧嚣，走上来腰肢纤细、表情灵动的一白一青两位女子。

混着低低的唱曲，一青一白在舞台上水袖翻飞。

锣鼓渐歇，两女子在台上站定。

林芷侧耳倾听，这戏曲的调她没怎么听过。宜城这边的戏曲是黄梅戏腔，小时候家里插天线的电视机也是能搜到戏曲频道，她那时候还跟着咿咿呀呀过，但这戏曲明显和电视上听到的有所不同。

林芷撑着脸，眉间思索了一番才问，“一青一白，是白蛇传吗？”

霍衍点点头，台上正在唱的是粤剧《白蛇传》的开篇“钟情”。

《白蛇传》林芷还是相当熟的，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得最多的就是赵雅芝版本的，王祖贤和张曼玉演的电影版本的她也很喜欢，有着十分不一样的韵味。

听了半晌听不分明，林芷却还是侧着耳朵认真听着，直至小青退下，白蛇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白色的竹伞撑着，脚步轻移，状似等在断桥边。

林芷趴在窗柩边，转头朝着霍衍，神色激动，“是断桥相会哎！”

霍衍看向林芷，神色淡淡，手指握着杯子又松开，语气惺忪，“是断桥钟情。”

林芷听得入迷，也没仔细听霍衍说了什么，单纯地点了点头。

这曲唱了大半，菜已经上齐了，林芷吃饭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往窗外瞟。

霍衍也没拦着，间或给林芷碗里添点菜，看林芷恍恍惚惚地吃完。

直到戏曲的鼓点走到了终点，林芷才砸吧着嘴，收回视线，有一种看电视没看到结局无言的不舍。

回过神来的林芷瞥了一眼自己桌面的垃圾，耳朵尖尖瞬间烧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了这么一大堆。

她抬眸看了一眼霍衍桌上，干干净净，只盘子里堆着一小碟虾壳，“你把垃圾丢我这边来了？”

霍衍戴着手套正在剥虾，掐头去尾，拨开肉粉色的壳，下一刻粉白色的虾肉落在里林芷的碗里，他抬起手将一碗虾壳倒进了桌边的垃圾桶，又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

“都怪我。”霍衍将盘子放在手边，笑容肆意。

这会林芷倒是再也不能找借口，脸颊微热，脸色估计和桌上还没去壳的虾子有的一比。

林芷放下筷子，抽出两张纸放到霍衍手边，又抽出两张纸仔仔细细擦了手，从身边将小象玩偶拿了出来，语气些许不自然，“给你。”

霍衍的神情一顿，声音不自然放缓，“给，我的吗？”

林芷不自然地点点头，“我套中的第一个玩偶。”

霍衍伸手接过，直面这个以他的审美看来，着实有些丑的玩偶。

“这个我费了两个圈呢，”林芷又拿起筷子，夹起碗中的虾仁，“有点像你给我发的表情包。”

霍衍的目光越过玩偶，落在林芷唇齿之间的虾仁上，粉红色的小舌微缩，虾仁在唇瓣间消失不见，他垂下眼眸，“谢谢，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