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凝珍的提醒，念汐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在宫外还有一座公主府，府里还有一位新驸马。

“前些日子驸马拿着糕点日日来找殿下，但日日都见不到殿下，后来便不来了。今日驸马也没到场，公主不差人去问问吗？”

服侍在侧的凝珍也瞧出了自己这位九公主殿下与新驸马的感情算不上好，公主也不喜自己总是在她面前提起驸马，但最近越发觉得情况不对，便还是小心翼翼地觑着念汐的的神色，提了一嘴。

念汐想到每日送来的桂花糕，不禁打了个寒噤：“不必了。”

“是。”凝珍手下不停，继续给念汐上药。

今日一战，她亦不幸光荣负伤，那些流淌的血液里，也有她的一份。

“派人去看过高德和狄屠了吗？”念汐问道。

“已经遣了巫医去看，都是皮肉伤，修养个几日便好了。”凝珍答道。

那就只剩下梅鸿雪了，毕竟战后她第一时间就确认了之淮的伤势，他还一脸骄傲地答道：“我是谁啊！战神一般的存在，怎么会受伤呢！”

“那便好，我去看看少主……”念汐起身，整理好衣服便往外走。

走到门边，拉开门，风雪迎面而来，吹了念汐满头，这一刻，仿佛宿命缠绕。

念梅登基这日，相玮宫变这日，下了今年冬天，月坤的第一场雪。

“呀，竟突然下起了大雪，殿下便不要走动了，我代殿下去梅梦楼看看吧。”

念汐心底涌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要亲自去。

“不，我亲自去，去吧我的兔绒披风取来。”

凛冽的寒风刮过念汐的脸颊，有雪花随着风吹进了念汐的衣领里，贴着她脖颈的温热慢慢化开，凝成一滴水珠。

这雪下的可真大啊，念汐撑着伞走在风雪里，时不时抖一抖伞上的积雪，都能抖下厚厚一层来。

梅梦楼的红梅已经开了，鸽子蛋大小的花朵在冰雪的衬托下，越发地清艳脱俗，似有若无的香气夹杂在寒风之中，念汐又想起梅鸿雪白日里两手交叠着立在高台上的模样来，那气质像极了这支傲雪凌霜的红梅。

“梅梦楼的红梅开得真好，比之御花园都要清丽上几分。”念汐忍不住感叹。

出来迎接的侍女附和道：“这是还是温安殿下在时，亲自嫁接过来的，少主很是爱重，日日悉心照拂，今日才开的第一朵花。”

斯人已逝，芳魂犹在，红梅已开，不见故人。

梅梦楼的梅花开得这样好，可是梅鸿雪却不在。

“少主回来换了身衣服便出去了，奴婢也不知殿下去了哪里……”

“殿下到冬暖阁坐着等吧，外面风雪太大了……”

念汐执意要要站在门口等。

入夜之后，风雪越发大了，念汐整个人缩在披风之中，手里提着的八角宫灯在风雪中明明灭灭。

凝珍已经给念汐换了几次汤婆子，但梅鸿雪却依旧迟迟没有回来。

“殿下，明日再来吧，少主不会有事的。”凝珍不止一次地关心道。

“我要等。”

凝珍从来不知，自家的主子竟是这般的执拗，只能是不是地替她拍拍肩上的落雪，等她手里的汤婆子亮了再换上一个。

所幸，过了子时，念汐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梅鸿雪此时只做寻常人家的女儿打扮，布衣钗裙，发髻被寒风吹得有些散乱，瘦削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过膝的雪里，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

念汐想要上前去扶她，但因为站得太久，脚都冻麻了，这一动便一个不稳，脸朝下摔在了雪里。

还好积雪够厚，她倒也没有磕到碰到，只是背上手上的伤口怕是要开裂了。

念汐慢悠悠地找回自己腿部的感觉，索性先坐在了雪地里，一抬头，却见梅鸿雪已经奔至她面前，早已是泪流满面。

“鸿雪，我的脚冻麻了，扶我起来好不好？”此刻凝珍恰好去换汤婆子了，念汐便坐着，朝站着的梅鸿雪伸出了双臂。

梅鸿雪刚刚停歇了一会儿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

念汐被她架着，不禁抬手抹了抹她的眼泪：“你去哪里了？我很担心你。”

梅鸿雪想开口，却数度哽咽。

这是一个悲伤的雪夜。

念汐歇在了梅梦楼。

热水泡过之后，脚上渐渐有了知觉，然后才是一种火辣辣的又痛又痒的感觉。

念汐瞧着梅鸿雪衣着单薄，又从外头给她拎了一桶热水进来，赶紧出声阻止：“鸿雪，你别忙活了，你的伤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

梅鸿雪跨过门槛，两手各提了一桶热水，勾脚将门带上，挡住了漫天的风雪。

她将水桶放到念汐身边，拉开袖子露出一截手臂来，肌肤白嫩，不见有伤：“我的伤，早就好了。”

梅鸿雪此刻的眼眶依旧是红红的，提起水桶慢慢往念汐的脚盆里加，念汐不禁问：“我师父已经给你瞧过了？那你哭什么，我以为你是疼得受不了了……”

“够了够了！”热水注入，脚盆里的温度慢慢地升了上来，念汐招呼道，“你也一起来泡泡吧。”

两人四足便一起泡在了一个脚盆里。

念汐的左脚稍稍抬起，轻轻压了压梅鸿雪的右脚。

“小时候，我和娘亲就是这样，盆里水花跳，左脚压右脚……”此情此景，念汐不禁想起当年在镜湖和鲤大娘一起住的时光来，一时便说漏了嘴。

梅鸿雪面上没有别的表情，只是红着眼睛盯着脚盆里的水，半晌，轻轻抬起左脚压了压念汐的右脚，然后忽地笑了。

她大约以为念汐说的娘亲是先国主吧。

“沈国师没有替我瞧过，我的伤，是自己好的。”梅鸿雪的视线依旧停在脚盆中，嘴里说出来却全然是另外一个话题。

她的眼角复又落下一滴泪来，轻轻道：“其实我一直在骗你，利用你。”

“簪花夜偷袭我的不是柴家的奴仆，是我自己，为了能够被你接近宫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

“你也看到了，我的武功很好，寻常家养的护院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逼死温安，亦有我的过错，是我向相玮放出了有侍女亲眼见到他摘下夜幽昙的消息，他才急急去找了温安，让温安替他顶罪……”

“念汐，我这一路走来，亏欠了太多人。”

梅鸿雪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讲着，门外寒风呼啸，门内炭火静静地燃着，念汐静静地听着，良久，两双红彤彤的眼睛对视了一番，念汐将哽咽的梅鸿雪揽在了怀中。

“一切都过去了，都会好起来的！”念汐拍着梅鸿雪的背，柔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