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的棺材在动。
贴在四周的符箓很快被抖得落了一地,盖住了周边由镇煞的黑狗血画就的奇异图案,也称得红愈红。
有风起,一块长条状的木板被股力掀飞起来,狠狠砸在了山洞石壁,激得沙尘弥漫。
谢枭捂着眼往后退了一步,护在胸前的桃木剑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怪异的声响传进耳,像是某物在挣脱禁锢,声音越来越大,间隔越来越短。
谢枭移开了遮住双目的胳膊,待看清一切,他心里的警惕与恐惧同时拔到了最高。
——棺沿上搭了一只手。
五指弯着,指节施力,在扒扶。
谢枭眼皮狠狠一跳,身体下意识前倾,做好了战斗准备。
但他并未立即行动,他正眯着眼睛看那攀住棺材的那只手,琢磨出些怪异之处。
不像死人的手。那双手上面没有腐肉,更没长尸斑。反倒生得光洁莹白,五指纤细修长,如玉一般。
像是人的手,还是没做过什么粗活的人的手。
但是不可能。
念头刚冒出来又被谢枭自己否决。
朱砂涂染的棺材,符箓镇压,黑狗血镇煞……
古书上才有的高规格镇煞压邪手段,没必要用在一个人身上。
所以说,是真遇到邪祟了?
谢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作他想,立马分出目光去瞄四周环境,试图找到一条可以逃生的路。
打不过。
在误入密室看见高台上被各种镇煞手段压住的棺材时,谢枭就意识到了此事。
当即,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跑!
作为一个拜进莲花山还不到一个月,打坐才刚刚入门的新手菜鸟,谢枭没有一点战斗的欲望,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保住自己小命。
不过情况却不等人,他还没来得及迈脚,棺材盖就飞了,带起一阵沙尘。谢枭撤开胳膊之后,只能对着一只从棺材里伸出的手发愣。
而现在,他想跑也迈不了脚了。
棺材里的“邪祟”已经坐起了身。
谢枭对上了一双朝自己望过来的眼。
登时,他的大脑空白一片,身体呆立在了原地。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双眼睛。
直到他听见“她”的声音。
“你是谁?”
音色偏冷,含几分沙哑。
谢枭才被唤回神,在开口回答问题前,红晕先攀上了他的脸。
“邪祟”半身直立,浓密的发倾斜而下,长至肩胛,有如上好的黑色绸缎。有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层银边,自后脑至脖颈至腰背,弧度漂亮。
“她”注视着他,在他是谁。
谢枭觉得脑袋有些晕乎,所有的思绪与念头都纠缠不清地绕在了一起,以至于他始终找不回理智。
他应该提防,应该警惕,应该想办法逃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醉酒似的,乱想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
谢枭低着眼不再去看能惑人心智的“邪祟”,他盯住了面前的土地,捋着情况,期望能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许是未得到他回复,“邪祟”又继续问道。
谢枭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快速跳了起来,冷汗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衫。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在一处密室中,正同一个不知身份的且极大概率是邪祟的家伙对话,而就在刚刚,他竟然警惕心全无地盯着对方发呆……
恐惧后知后觉漫上心头,谢枭后怕之余,也多出几分勇气。
不管怎么说,“邪祟”毕竟没有动手,无论“她”是没兴趣还是不想或是被什么限制,对他来说都是个好事情。
念及此,谢枭抬起了头,佯装恼怒。
“我倒是还想问问你是谁呢?!”
“我怎么来这里,凭什么告诉你?!”
他咬着牙说,努力使自己语气听上去凶些,好能给对方造成点威慑。
“邪祟”并没有回复,谢枭察觉到“她”视线轻轻落在了他手中的桃木剑上。
“你是玄门的人?”
谢枭也没有回复,他抿紧了唇。
不过对方好像并不执意要得到他的答案,“她”仅是盯了他一会,很快就侧过了身。
“她”似乎是在棺材里摸索什么。
某个瞧不清具体模样的东西被“她”捏着绳拎起,挂到了脖子上。
谢枭正好拿剑拿得手臂有些酸,便趁着这机会小幅度活动活动了手。
他才发觉自己出了许多汗。
夏季偏薄的衣衫在背后黏了一片。
不过谢枭自己分不清哪些是热的,哪些是吓的。
他现下也没心思去弄清这些。
“邪祟”撑着身体,翩然如蝶般轻巧跃下,立在了地上。
谢枭持剑的手立马又握紧几分。
“她”果真朝他走了过来。
谢枭抑制住自己后退的冲动,手心却难以抑制地不停的冒冷汗。
说不紧张,不害怕,是假的。
某处十足阴森的地儿,见了棺材盖被掀飞,里面不明身份的“人”诈尸而起,还步步紧逼自己…是个正常人此刻都发怵。
就是“少女”那张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蛋,谢枭都没什么心情欣赏了。
但“她”停住了脚步。
“她”的目光扫过他的脸,疑惑泛上了“她”眉。
谢枭看见“少女”歪了歪头。
“你是在害怕我吗?”
她问。
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
谢枭先是一懵,而后,脸在一瞬间爆红。
“你…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害怕!”
“本少爷师承龙虎山天师派,乃是长老嫡传,我怎么可能害怕你这种…这种……”
奇怪了。
简单的“妖邪”二字他竟是说不出口。
谢枭对自己有点生气。
他只是离“她”近了,好像就昏了头。
他现在竟怎么都不觉得“她”是邪祟了。
“她”像幻象。
不真切。
是蒙着烟,笼着雾。分明带着股飘然气,令初见的人都惊艳都乍舌。
“她”应当在云中现身,许会朝人间匆匆投下一瞥。
“我…我警告你,不要再过来,小心我……”
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谢枭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见到“她”,自己也飘然了。
脚像踏在云朵上,脑袋晕晕乎乎,净是些莫名其妙的词句,无关紧要的想法更是一大堆。
他好像已忘了他的处境,忘了他身处危险中。
但是要这么死…说不定也是一种幸福的死法……
谢枭想。
但他没有死。
他面前像幻觉一样的“少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是冰的。
谢枭还从未牵过这么凉的手。
随之而来的却是热气,从他领口处升起,笼上了他的脸。
一瞬间,谢大少爷的耳朵都红了透彻,更像被烫到一般慌忙抽回了手。
“你…你…你……”
他“你”字说了半天,崩不出下半句。
因为谢枭此刻,大脑搅成了一团浆糊。
他没能注意到面前人被他甩开手后的惊异,那样生动的神情,使得这自棺中而出的“少女”眉目生动了不少。
“我有体温,是活人。”
“你不用怕。”
谢枭低着头,不敢用眼睛看“她”,他怕一看,就露了窘态。
因而,“她”说的话,他也没听进多少,入耳的堪堪算得上是只言片语。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擂着胸腔。
“少女”比他矮上半个头,垂着眼,谢枭的目光落在“她”胸前。
他这才知晓,“她”挂在脖子上的不明物体是何。
是个玉坠。
纯白色的,圆形镂空,中间刻着条盘旋的龙。
“…养魂玉?!”
嘴边的话趁着谢枭不注意溜了出去。
但他现在也无心情去在意,他正震惊于古籍里的宝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如雪塑成的指轻轻挑住了拴着玉的红绳,谢枭被莹白晃了一眼,再看去,“少女”已将玉坠收拢到了衣服里。
夏季衣衫薄,朦朦胧胧的,还能凸显出玉坠的轮廓。
谢枭也是经此,才想起去打量面前的人。
“她”的穿着没什么特别的,甚至过分朴素了些。上身是件宽大的白色T恤衫,应是搓洗过许多次,布料间爆出些小绒球。裤口偏大的黑长裤穿在下面,一截纤细的雪白脚腕探出,伸进平平无奇的布鞋里。
“她”整个人像被衣服罩着,不甚合身的宽袖口衬得“少女”裸露在外的手臂很细很细。
谢枭看见了薄薄皮肉下的淡青色血管。
他抬起头,相信面前的人真的是人类。
“…我叫谢枭,确为玄门中人。”
他说。但眼神躲闪着,还是不敢看“她”。
“江沐礼。”
他听见了“少女”的声音。
“这是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