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
那女人说着，也未去管江沐礼捏住她的腕部的动作，只自顾自地伸出空闲的手要抚他额发。
江沐礼避无可避，又害怕激怒她，强忍着想逃离的念头任她的手触上自己的发。
女人的指尖还是很凉。
尸煞非严格定义下的生命形态，身体各机能都已停止运转，永久地保持在了人死前的那一刻。
所以女人的体温也是死时的体温。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江沐礼的眉，凉意便将热度驱散，像是在他皮上暂时地烙下了一个属于她的印子。
她端详着他的眸目光愈发柔和，唇边早不知何时已微微翘起，甚至于过分苍白至略略发青的面颊浮了层淡淡的红晕。
陌生女人就这样注视着江沐礼，她的眼睛直直定在他的脸上，又似乎在尽力地向内张望窥探，要看见他皮囊之下的灵魂。
她望着他，在努力透过他寻找另一个人。
“小宝，你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低声的一字一句的说着，嘴角绽开一抹极温柔的笑，神色贪恋。
“娘亲…娘亲许久未见你了……”
江沐礼惊诧得瞪圆了眼，一直高度紧绷的神经在“娘亲”二字落入耳时彻底停止了运转。他僵着身体被女人拥入进怀，忘了反抗，更忘了防范。
而尸煞只是用冰凉的手掌一遍一遍抚过他的背部，描摹他薄薄皮肉覆着的肩胛骨，再如哄孩子般轻轻拍打他的脊背。
“小宝，你长得比以前高了许多。”
“但是你瘦了。太瘦了。”
她叹息着说。
又像突然发现他在颤抖似的，开始吐出些句子来安抚他。
“不怕，不怕，娘亲在这里…以后没有人可以欺负小宝了……”
“小宝不怕，不怕……”
江沐礼的眼却因恐惧而睁得更大，骨与肉与血都像被冻住，整个人硬挺挺站立着，不敢有任何动作。
从交锋开始，他未曾停歇过猜测这个女人的意图，试图将目前的死局撕开一条缺口，带着两名同伴奔向生路。
但他的每一步都落空，这女人的每一个行为都踏在他的意料之外。
她接近他，却没有杀他，她摸住他的脸，唤他“小宝”，又把他拥入怀，自称“娘亲”……
这是什么新的猫捉老鼠的把戏吗？
以女人的实力，分明一招便能将他了结。但她非留他到现在，称己为母，称他为子，要与他上演一出母子情深的戏码……
江沐礼搞不明白她的意图，但不妨碍他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她。于他而言，这尸煞的行为好像死死的缠住猎物却不急着吃的毒蛇。
她分明是怀揣着恶意要折磨他，要恐吓他，要看他承受不住最后崩溃，最后甘做她的口粮。
可处于此种境地，蛇的尾已缠上他的身躯，他也实在是无处可逃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至少短时间之内不会杀他。
想清楚了当前的形势，他便认命由女人拥着，直到她抱够了把他松开，再用目光描绘他的脸。
“小宝你不记得娘亲了。”
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母亲”终于从寻到孩子的巨大喜悦中脱身，稍稍找回了以往的冷静。她开始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儿子”对着自己释放的一直不曾消弭的敌意。
悲伤从她的眉眼间浮出。
“但是娘亲就是小宝的娘亲，小宝也是娘亲的小宝。”
她又说，那抹悲伤便被强压下去，由主人换作虚浮的笑意。
“我们只是分开久了，所以小宝不记得我了。”
“不过没关系，娘亲现在找到了小宝，我们日后还有时间，把之前失去的慢慢都补回来……”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话音还未落，女人就突然眯起了眼睛，警惕性地向周围四处张望。
这时，院中除了两人，和一个已经昏迷倒地的陈歌，只有一个谢枭还在旁边傻愣愣站着。
自然的，女人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
她慢慢蹙起了眉，神色沉了下来。
“你不是我百善堂的人。”
话音冷冷落地，随之便要送去一个翻手掀出的掌风。
但被拦下了。
早在女人转头看向谢枭那处时，江沐礼便时刻准备着要防范。当看见她欲出手，他也并未犹豫，直接调动起全身的“气”去拦下这招。
于是掌翻到了一半，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外推出，就被一股力制住了。
“我不是你的儿子，你认错人了。”
江沐礼眼中映着女人的脸，她似是极诧异，这句话说出后，她面上的惊诧更浓，却没有怒意，反倒笑了起来。
“小宝，你不是我的小宝，还能是谁的小宝呢？”
“我是你的娘亲，你不记得我了，是你离开我的时候你还太小了。”
说到这里，她嘴角的笑愈发苦了，原先因惊讶而睁大的一双眸含着勃发的怒意眯起。
“那群王八蛋夺权不成，就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要用你威胁我……”
强烈的恨意毫不抑制地从话语间流出，女人标志的五官被肌肉用力地拧在一起，美丽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憎。
“你出生在冬天，那日还下了雪，天气异常寒冷。”
“…十二月二十四日，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太阳正好从地面冒出来……”
“你当时被他们挟持住的时候，才生下来不到一个月，还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团，抱在怀里，软软的，像面捏出来的……”
她这般说着，嘴角因痛苦不停地颤抖。
她的眼底泛起了水光，浓重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悲伤就从她的双眸里流出来。
江沐礼看着她，突然没了那份恐惧。
他现在有些相信她说的话了。
她可能不是要戏弄他，她可能只是一个记忆错乱了的想找儿子的女人。
“但是，我不是你的儿子。”
他还是说，将原先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生在秋天，九月十日。”
“我的父母在我六岁时就已经离世了。”
“我不是你的儿子，你认错人了。”
江沐礼一字一句说着，神色认真。
女人的表情凝住了。
那一刻，所有的情绪都从她的面上抽离。
江沐礼看着她，她也看着她。
空气仿佛也凝住，时间静止了两秒。
“不……”
女人摇了摇头，笑容突然出现在她面上，并向周边渲染开来。
“你就是我的儿子。”
“我不会记错的。”
“你身上的气息和我的小宝，一模一样。”
她伸出手，似乎还想再触一触面前的少年。
江沐礼没有闪身躲开，就立在原地。
女人抬到半空的手多了几分勇气，她拨开他额前碎发，为他理了理鬓角，红晕泛上了她的双颊，同唇边的笑意一起加深。
“小宝，和娘亲回去吧。”
“我这次，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少年却没有回答。
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没有答话，也没有其他。
只是在女人的手要揉上他的发顶时，他迈开脚，往后退了一步。
“我要带我的朋友离开了。”
他说。
……
冷风吹得谢枭一个机灵，也将他乱糟糟的脑子吹得清醒多了。
他回头望去，安家红楼那座建筑已经被两人一“躺尸”抛在了远处。
浓密的树影在黑暗中晃动几下，天空的月较来时行进了好大的距离，等再过些时辰，太阳就要出来了。
于是，草丛中的虫鸣声也渐小了，四周安谧。
但谢枭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他转头看了又看，不敢相信女人是真的放他们走了。
连预期的谈判都没有进行，更没要什么代价。
她同江沐礼说了几句思念的话，赠了少年一个古怪铃铛，叫他好生等着自己，等她处理完危险因素接他回家，就干脆地放两人离开了。
直至走出半里地，谢枭仍旧没能相信，还时刻警惕着女人会随时蹿出来，把身旁少年抢走。
这是个疯女人。
他断定。
江沐礼当然不是她的儿子，便是他与他认识不久都知道。
她却硬要说人家是，又哭又笑又闹的，形色疯癫。
什么凭气息，什么跟她家小宝一模一样…又不是动物，靠什么气息辨别自己小孩……
谢枭在心里疯狂吐槽。
他不明她的厉害，只是瞧她让江沐礼不舒服，让少年受制于她许久，便对她不爽了。
想到此次，他扭头去看身旁人。
江沐礼同他一起抬着陈歌，一人搭了一条手臂，硬是拖拽着把这位重量级人物带出了安家红楼。
原先谢枭是要自己来的，他身体还算健壮，平时又喜许多体育项目，没少多锻炼，自认背个人走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江沐礼听说后，并没有同意他的提议，而是坚持跟他一起抬人。
“两个人一起的话，会轻松很多。”
他当时是这么同他说的。
谢枭瞧了瞧少年裸露在外的纤细手腕，目光在他凸出的腕骨处稍作停留，又迅速移到陈歌的一只臂膀上。
在脑中大略对“体型”比较了一番后，他果断摇头。
“还是我来……”
但江沐礼已经把一只胳膊扛到了肩上。
“先把他带出去，寻一个空地，我来施针。”
外头就有个空地。
谢枭估算了一下距离，又谨慎看了看，确定少年没被陈歌半个身体压垮，便不再坚持，同意了与他一起把人抬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