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枭本来就是下午一点多接到的汪力的电话,等他接了两人过来,三人组又同汪父等人进行了一阵交锋,时间早走到了傍晚。
听到对面任锋明显是故意激人的话,汪力扭头在工地寻了个位置坐,摆出一副要等到天黑的架势,还真就不走了。
彼时日头西斜,圆滚滚的红没了一半下山,暑热虽还未消,周边却已没那么闷了。
谢枭点开屏幕瞄了眼钟点。
——17:35。
夏日白昼长,莫约还要再等两三个小时。
浅浅估算了一下出去吃饭需要耗费的时间,谢枭走过去一把将抿着唇一脸倔样的汪力捞起,安慰似的拍了拍好兄弟的肩。
“在这干坐喂蚊子呢?”
“走吧!”
他昂头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汽车。
“带我们去吃饭。”
汪力这才像回过神,目光飘到安静站在一旁的江沐礼身上,立刻又如被烫了般收回,看向了正扯着自己手臂的谢枭的脸。
“…行。”
许是发觉刚刚的回复没那么干脆,有些破坏自己在人前一贯维持的“直率”“爽快”的人设。汪力清了清嗓子,重新大声应下。
“行!”
“跟我来吧!”
似乎用力过头。
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迈架势,瞧着不像要开车,像要上战场。
一直留心注意三人的汪父便被惊着,朝旁边两位大师告了句失陪,直直走到几位不着调的小辈面前。
“…爸。”
还没来得及走就被拦下,汪力见了自己的父亲,如同老鼠见了猫,下意识低眉顺眼起来,模样乖巧得不行。
“你…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不会管我们了……”
汪父并没有理会儿子的问题,一对粗而浓的眉紧紧皱起,后发制人地反问他道:“怎么?这是要干什么去?”
“汪叔叔,我们去吃饭的。”
谢枭笑了笑,插进两人之间回话缓和气氛,还顺带把好兄弟往身后稍了稍。
这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汪父,但他只瞥了眼,轻轻哼了一声。
“两位大师都是我托关系求人情请过来的。”
“你之前不是老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说什么闹鬼。呵,我看你读那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相信鬼啊神啊的……”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那些事情绝对是那群工人欺负咱们是外地人,特意编出来骗假骗钱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视线从江沐礼脸上擦过,神情略有软化。
“但是我不也听你的了?我还特意请了大师过来…结果你今天就对人家这个态度?”
看到自己儿子憋红了脸,伸长脖子要反驳,汪父话也没停继续道:“我不是没告诉你,对待有能力的人态度要放得尊重点……”
“他们算什么大师?!”
“他们完全当我们是小孩!”
汪力瞪圆了眼,神情不忿。
对方此前对己方的轻视被他牢牢记在了脑子里,他仍难以忘怀。
“你们难道不是小孩吗?”
汪父语气淡淡,目光平静地从三人稚嫩的面庞上一一滑过。
但没等汪力反驳,他又岔开了话题。
“要去吃饭是吧?”
“我刚刚在微信给你转了钱。”
“好好招待人家。”
他说完冲谢枭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
没留给自己儿子任何说话的时间。
……
于是直到吃完饭回来,汪力胸口憋着的一股气依旧没散掉,便显得他眉眼间多添了分郁气。
好在吃饭时的氛围是愉快的。
三人算是同龄人,谢枭和汪力更是多年的好兄弟,互相熟知脾性。
两人面对江沐礼收敛了许多,但还是没能抑制住凑在一起就耍宝的冲动,便是身旁经过个人都要一唱一和的编个小品。
到后面,天性慢慢释放出来,已如从前般相处自在,再没了拘谨。
江沐礼全程虽一直在旁边做了“看客”,顶多因某句话笑笑,没给什么大反应。但结束了这顿饭后,三人都明显感知到,彼此之间的隔阂消了许多。
以至于汪力在车上都敢以开玩笑的形式说起真心话来试探。
“真的,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差点闹了个大乌龙……”
声音响起时,后排坐着的江沐礼和谢枭正一个盯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发呆,一个正安静地注视着发呆的人。
江沐礼在看风景。
谢枭也在看风景。
于谢枭而言,此时身旁看风景的人便是风景。
少年半张脸浸在夜里,半张脸被街边灯火照亮,泛起白玉般温润的光。
晚风透过半敞的车窗吹起他的乌发,无数的璀璨色彩如流光般从他眸中急速略过,却不留下什么。
只待长久的寂静之后,那双漂亮眼睛又映了黑,弯眉柔和舒展。
驾驶位上的汪力不知说了些什么,难听的音色响在静谧的夜,显得格外嘈杂。
但江沐礼转过了头。
因为他的话。
谢枭便凑不及防地同那双眼睛撞了个满怀。他慌张地忙低下了头,露出两个通红的耳朵却将一切都宣告。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带着汪力接下来的话一同传进忘了遮掩住的双耳。
“…我差点就揪住谢枭问他……”
汪力是惯会拿捏节奏的,言及此处特意顿了顿。
“…我说你小子,到底什么时候背着我去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谢枭猛地抬起了头。
“女朋友”三个字飘过来,立马钻进了他心里,炸得原本就不清明的脑袋彻底发懵。
“啊…啊啊啊……”
谢枭听到自己无意义的叫了两声。
像是刚刚开始学说话的幼童。
很痴呆。
有点丢人。
他的脸变得更红。
谢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冒出那句明显不怎么聪明的话,他知道他最好说些什么,最好把江沐礼的事跟汪力解释一遍。
但他好像是彻底沉在了“女朋友”这个称呼里,难以自拔。
不可能的。
他的理智煞风景的跳了出来。
江沐礼是男生,跟他一样。
这个念头让谢枭清醒了些。
他理了理思绪想帮江沐礼给汪力解释,却先无防备地同身旁少年打了个照面。于是,大脑再一次被搅浑了,拉着理智一起沉沦。
但莫名的,他顺着之前的逻辑继续想了下去。
江沐礼是男生,跟他一样。
所以……
不能叫“女朋友”,应该是男朋友。
“应该是男朋友……”
他的嘴巴立刻诚实地把答案送了出去。
车内寂静了一秒。
连正要开口继续试探的汪力都愣住了。
“不…不是……”
最后还是谢枭自己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惊得用手捂住了唇,又反应过来这样根本于事无补,慌得重新出声自辩。
“我的意思是……”
“其实就是…是…是我忘了告诉你……”
“江沐礼是男生。”
还是没解释清楚“男朋友”这种惊人词汇的出现。
但已经不重要了。
另一个该在乎答案的人在驾驶座上惊出了一声尖利的“啊?”,音调生生高出平时一大截。
江沐礼是男生的消息确实比谢枭那句无心之失的“男朋友”更让汪力在意,他机械式地转动着方向盘,脑中犹如循环播放般一次次地响起这句话。
倒是多亏路好走。
从头到尾的宽阔平坦,加上目的地又偏僻,也见不到多少车。
便是他分心如此,三人最终也平安抵达。
整个事件过程中江沐礼表现得像个局外人。
似乎从头到尾,只是他们俩的对台戏。
就像吃饭时那样。
谢枭下了车被凉风一吹,脑子里冒了这句话出来。
他忍不住扭头去看了看身旁的少年。
少年在偏头打量四周,笼在月光下的侧脸如梦似幻,似乎任何情绪的痕迹都不会存于其上。
——果真不在意。
谢枭想着,心慢慢跌了下去。
“小隼。”
上天好像酷爱戏弄他,每次都在这时让他听到他唤他的名字。
于是谢枭便不加犹豫地“活”了过来,他亮着双眼,立马凑过去问:
“怎么了?”
“周围被人布下了阵法,你们不要乱走。”
谢枭这才注意到这条通往工地的小土路上不知何时起了雾,白薄薄的,像层纱,却将周边都盖住了。
汪力也听着了这句话。
“我就说肯定是有幕后黑手的,到底是谁要害我们家?!”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愤怒。
夜间,又逢雾,月亮不凑巧在此时躲进了云层里,谢枭看不见身边好兄弟的表情,仅能凭话语声猜测情绪。
“那汪叔叔岂不是有危险?!”
“我们现在得尽快赶过去才行。”
江沐礼没有应话。
谢枭发现他在盯着一个方向瞧,也跟着望了过去。
树林在夜色的遮掩下黑糊成了一团,漆压压的,层层起伏,像一座座重叠的小山。
白色薄雾间,茂盛的“山峰”轻轻晃动了一下,惹了一阵断断续续的清脆的碰撞音。
谢枭看到一个圆滚滚的球体从树的枝桠中慢慢升起来,牵连带出过分细长的柱型。
他眯起眼想瞧得更仔细些,自身旁不远处响起的极为诡异的咯咯声先传入了耳。
汪力大叫跳了起来。
谢枭被这动静惊得立刻循声去看——
就在他右手旁的上空,有团黑影突然倒挂了下来。
一张雪白的脸悬在树枝上晃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