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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感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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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似乎对洛怀珠头上的簪花格外眷念,轻轻吹拂过,并不凶残。

簪花以一朵朵梅花拼凑成硕大的蔷薇,阿浮手巧,做得格外好看,乍一眼看去,都会以为这世界上真有那么大一朵蔷薇。

蔷薇艳丽,放到洛怀珠身上却并无俗气感,恰是人面蔷薇两相衬。

都好看。

唐匡民是第一次见洛怀珠,也多瞧了几眼对方那艳丽姝容,心里冒出“可惜”二字。

他脸上倒是不显,君臣先招呼一轮,群臣彼此见礼。

洛怀珠对这一套很熟,即墨兰却是强压着不耐烦。

大臣中的武将都耐不住静坐,自请狩猎去,唐匡民自然乐呵呵应答,还得夸一句“我大乾民风悍悍,诸将更是威风凛凛”云云,鼓鼓劲。

等人都去得差不多了,他才看向坐在一旁不动的云舒郡主:“云舒今日怎么不动?”

云舒郡主瞥了一眼沈妄川与垂首的洛怀珠,行礼回道:“回陛下,臣有些疲累,先歇一阵,晚些再去。”

不管谁人,都从她那眼神中瞧出,不过是借口。

沈昌瞧了旁边的谢景明一眼,笑道:“谢侍郎年轻力壮,怎的不去狩猎?”

他们大乾朝武德充沛,文臣之中,也有不少不输武将的年轻人,此刻都挽弓上马,驱犬逐鹰而去。

谢景明还不曾说话,唐匡民便笑着开口:“朕的谢卿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骑马打猎的事情,沈卿别为难他。”

云舒郡主嗤笑一声:“便是文弱书生,也总能猎一对野雉归来。谢侍郎觉得呢?”

唐匡民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他眸色收得快,倒是没几人觉察。

谢景明从桌案前起身:“郡主所言有理,我大乾武将骁悍,文臣自是不差。臣惭愧,文臣之中,武力只能排末。然,纵不能上马斩下敌军头颅,抓一对野雉的能耐还是有的。”

唐匡民又重新高兴起来,直夸谢景明。

谢景明容色澹然,行礼转身退去。

洛怀珠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向着拴马处走去的谢景明。

他逆光而行,周身笼罩在日光之中,只得一团轮廓模糊的黑影,亦依稀可见穿了一身黛绿暗纹圆领缺骻衫子①,边缘闪着墨绿的浅光。他革带勒腰,身高腿长,略显清瘦,仿若行走的修竹。

唐匡民转头,令陈德送去一只猞猁与海东青相助:“谢卿无鹰无犬,随从也只有二位,着实为难他了。”

除了云舒郡主外,在座剩下的都是混官场的老人精,无不捧场,跟着赞誉“谢侍郎后生可畏”云云,仿佛背后唾骂酷吏竖子的人,不是他们一般。

唐匡民听得心情大悦,召出沈妄川与洛怀珠,细细看着并肩的二人,不住夸“真乃金童玉女也”。

云舒郡主坐在案几后头,定定看着二人,却无任何动作。

她只是抬起下巴,有几分高傲地对洛怀珠表示:“你的确是个不错的娘子,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这话说完,她将自己的佩刀拿起,从案几后起身,走到洛怀珠面前。

此举,让不少人都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下一刻就瞧见血溅御前的惨事。

洛怀珠却只是笑看云舒郡主,微微垂首,以示恭瑾。

“云舒。”唐匡民都忍不住不轻不重喊了一声,权当提醒其注意场合,莫要鲁莽。

云舒郡主脚步停在洛怀珠跟前两步处,将刀挂腰间,朝唐匡民行揖礼:“臣请狩猎。”

群臣舒了一口气。

唐匡民撑着御案的手抬起来,挥了挥,满脸无奈:“去罢。”

云舒郡主直起身,又深深看了洛怀珠两眼,留下句“你很有胆识”便大步离开。

丁香色的高挑身影,很快就随着马匹疾驰而去。

唐匡民脸上重拾莫测笑意,挥挥手让诸位自行狩猎去,他也要下场玩玩。

此番利落姿态,让沈昌着实无法猜测帝王心思。

仿佛对方喊来即墨兰,只不过是为了带出洛怀珠,当真只是瞧瞧沈妄川与她这一对年轻人。

群臣目送天子赤黄的身影上马挽弓去,神色可见松弛不少。

即墨兰为躲清净,入了给他安排的帐子歇息,让洛怀珠带着齐光、阿浮玩去,留下既明照看他就好。

沈妄川也带上银面和书童,前来寻洛怀珠一道四周走走。

狩猎持续三五日乃常事,人总不能镇日闷在帐子里,就等那两顿饭。

不远处策马布围的百十将士,俯身驰骋,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扯着嗓子呐喊、吆喝,弓矢弦惊,猎物嘶鸣,趴在马上的鹰犬、猎豹、猞猁蠢蠢欲动,想要下马驱赶撕咬猎物。

后方还有人擂鼓助阵,鼓声喧天,混杂到一处的声响,撼动山野。

洛怀珠甚至感觉自己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颤动。

曾几何时,她亦是如此风发。

好似那些日子也并不远,就在她十二岁、云舒十五岁那年,同样是在脚下这片地狩猎。

她与云舒携手猎得大物十之有三,小物百数,被先帝展颜拊掌不住夸赞,于是有了“京城双杰”的称号。狩猎最后一日,他们拖上闲看诗书的谢景明,让对方当军师参谋,战略布阵,以二十之数碾压百骑所得猎物,又得来先帝“京城三杰”的称誉。

自此,年少扬名。

然而此际,她即便心有怀念,目中也只能露出初见狩猎的盎然与感叹,而不能是怀念。

北风刮地而起,卷走碎雪,纷纷扬扬,打着旋儿,落了他们满身。

洛怀珠仰头看着,伸手接了一捧,握紧,任凭它化在掌心里。

她喃喃念叨:“岁弊寒凶,雪虐风饕。②这天,可真冷啊。”

呵出的气,都成了迷迷蒙蒙的雾,搅和进碎雪中。

沈妄川不看天,垂眸看着那鲜艳的梅花,在风中颤抖。

他将袖中绵帕递过去:“擦擦。”

洛怀珠将视线缓缓转到沈妄川那双低垂的漆黑眼眸里,手掌翻转,将水滴落雪地。只是不等坠地,雪便成了冰,砸出一个个小洞来。

她将挂了冰的手往前一递,笑意嫣然明艳:“多谢。”

沈妄川瞧着那伸到眼前的手掌,冻得透白底下微微泛起红,仿佛被琥珀包裹的鸽子血一般。

他缓缓将绵帕,轻轻放进她的掌心里。

洛怀珠将绵帕握紧在掌心,冲他弯了弯眉眼,才递向阿浮,让她帮自己擦干净手掌,重新捂上手炉。

她将手帕收了,只笑说:“洗干净再还沈郎。”

沈妄川见她收帕子入袖间,并无言语,默许此举。

“走罢。”洛怀珠随手指了个方向,“我们上高一些的地方瞧瞧,他们到底如何围猎。”

他们去的地方是一处背风的半坡,风从一侧吹来,并不凛冽,已然算是一个好地方。

沈妄川默默站在风来处,帮洛怀珠挡住。

洛怀珠往视野开阔的右手处看去,见着远处一抹丁香单人策驰,地上猎犬跟跑,驱逐一头野鹿。

丁香身影紧贴马背,反手摸箭,身影往后一靠。

弓弦拉满,箭矢如流星破空而去。

噗——

箭矢自左而中鹿耳,钉入前方林木之中,急得野鹿呦呦叫唤,拼着不要耳朵的狠劲亦未能逃脱。

云舒郡主其后,随从姗姗来迟,将野鹿捆上。

洛怀珠眉眼一动。

多年不见,云舒武力更甚,下手更稳更准。

可惜了这样的武将之风,却是留在兵籍房整日做兵马名籍核验之事,卒校迁补、筑城垒、防戍、战守之事③,却交由另一位副承旨担责。

很难说唐匡民此人忌惮心到底有多重。

若不是云舒以武状元之名入朝,恐怕对方会直接把人一辈子丢进翰林院或者崇文院。

念及此,洛怀珠将视线拉回,落在不远处的唐匡民身上。

他带了十来员将士随从,海东青飞于上空,替他物色猎物,猎豹奔走于山野,替他驱逐猎物现身,将士围困猎物,缩小包围圈,将野猪驱赶至天子跟前。

唐匡民弯弓射箭,正中野猪左肩,惹得野猪暴怒,顶着獠牙乱刺。

一击不中,将士生怕野猪唐突御驾,赶紧护卫四周。

唐匡民大怒:“围着朕作甚,将野猪围好,别让它逃了!”

天子恼怒,将士也只得听命行事,留下六人护卫,其余皆围拢野猪,驱赶到一处。

唐匡民策马跟上,又射了两支空箭。

第三箭上弦,前方策来一匹枣红大马,将野猪去势斩断。野猪刹住脚步,欲要掉头,恰被唐匡民一箭射中,轰然倒下。

来人勒马,似是不知转角处还有这等热闹,怔愣一瞬,才抬脚下马,躬身揖礼:“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唐匡民单手握缰绳,哈哈笑起来:“谢卿乃我大乾栋梁,不必言谢。”他看向谢景明随侍的马匹,“你的野雉,可已寻到?”

谢景明摇头,似是有些窘迫:“并无。”

唐匡民更乐了,笑道:“谢卿当年曾在冬猎中斩获‘三杰’名头,怎的会连野雉都逮不住。你啊,就是心善,舍不得动手罢。”

“臣谢陛下夸赞。”谢景明低首垂眸,面有愧色,“当年虚名,只不过仰仗纸上谈兵之能,要真上场狩猎,湛的确不行。”

打得野猪的唐匡民,心中正是得意时,顾不得与他多说,只道:“谢卿还是跟着朕,随朕一同畋猎,莫要被山野禽兽冲撞了。”

谢景明又行揖礼:“谢陛下。”

唐匡民一勒缰绳,轻夹马腹调转马头,意气扬扬,甚自得也:“走!”

洛怀珠凝眸垂视那墨绿身影,不眨一眼。

谢景明若有所感,抬眸往上看来。

风吹过,脑后垂坠红纱卷向前,遮盖眼眸。

谢景明见得一道白影伫立,红纱蒙眼,赤色一线。

只一眼,他便令自己扭转头,莫要贪恋。

洛怀珠闭眼躲开拍来红纱。

再睁开,只见谢景明已策马跟上,蜂腰削背,幞头垂下软布随风轻摇。

作者有话要说:①圆领缺骻衫子:开衩齐膝衣,唐朝时期猎户装扮。——莫高窟壁画《猎人与屠夫》(ps:永泰公主墓出土的人俑以及李寿墓道狩猎壁画也有狩猎的情景,装扮等。)

②岁弊寒凶,雪虐风饕。——唐·韩愈《祭河南张员外文》

③前情曾提过,副承旨一职的主要工作,摘取《宋会要辑稿》·职官六。原文:“……又别置兵房副承旨二人,吏房、户房、礼房副承旨各一人,主事八人,主事已上并带诸卫将军同。正令史二十五人,书令史三十四人,兵房掌兵马名籍及卒校迁补、筑城垒、防戍、战守之事。主事二人,令史十三人,书令史二十人,分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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