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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应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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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怀珠走到妆台前,自己把容貌偏向改动。

一阵捣鼓后,沈妄川就见到了一个与当年林韫有七分相似的人。

洛怀珠闭了一下眼睛,将端庄温柔与那不经意流露的妩媚全数藏起,再睁眼,杏眸全是倔强顽韧。

七分的样貌,便有了九分相似。

沈妄川呆立原地,愣愣看着那斜挑着眉眼,意气风发的少女。

对方脸色依旧苍白,双唇干枯,然双眸似有明火悦动,不仅没有楚楚可怜的姿态,反而如西北白杨那般,狂风暴雨之下也不枉不曲,鼎立天地。

洛怀珠推开后窗,对神思不知到何处的沈妄川道:“待会儿就在这里接应我。”

“哦,好。”

沈妄川怔怔撑着后窗,看她背影消失在院墙边。

他扣在窗台的苍白手掌死死收紧。

阿玉。

他嘴角往上弯了一下,喜悦无法抑制逃离,可紧随而来的,便是眼角不争气掉落的眼泪,以及对那背影深切的担忧,将他唇角拉平。

洛怀珠已翻出院墙,摸到主院葱茏的草木间。

银面给她用木棍摆过沈昌院子守卫的变化规律,她于噼啪砸碎琼玉的枝叶间,分辨屋瓦间那微妙的变化。

她在心里默数:三十六、三十五……三、二、一。

动。

她踩着墙边假山,双手攀上院墙,在轰隆雷声中,落在院中草地上,翻滚着,伏在沈昌窗边,将耳朵贴上去听动静。

室内有杯盖刮动,火苗噼啪的声响。

她甩出腕间套子里的薄刃,送入窗缝之间,撬开指缝宽的位置,又将一根手指粗细的铜管,送到边角,往里看去。

沈昌正盯着门口,紧紧捏着杯盏,似乎在候着谁回来。

烛台的光映照在他半边脸上,将他愈来愈难看的神色照得清楚明白。

洛怀珠冷笑。

她将腕中另一片薄刃放进嘴里含着,牙齿间叼上靴筒插着的短箭,再把左臂缠着的牛皮筋松了一下。

准备好这些以后,她继续默数。

三百六十九、三百六十八……三、二、一。

右手从靴筒抽出一个小工具,站起来,贴着墙,将一侧的窗槛横木撬松、切断。

切断后绕过一根细线,暂时定住窗扇不往下掉落。

等到三十六声过后,她才蹲下,绕到另一侧,从窗下侧盯沈昌动静,再将另一扇窗如法撬松、切断。

三百六十九声又数过,她便放松手上的线,往后退到院墙边。确定后退路线后,她半身隐在低矮草木后头,用力将细绳收回。

绳子拉动瞬间,失去支撑的两扇窗,便“啪嗒”一声,坠落草地。

沈昌听到声音回头,看见的便是一身血衣,胸口大窟窿冒血的林韫,苍白着一张像是死了许多年的脸,双眸直直盯着他,像是要来索命一般。

“林……”他的嗓子哽了一下。

洛怀珠右手拉上左手牛皮筋,再反手从嘴里抽出短箭,搭上牛皮筋,对准沈昌发去。

咻——

事情不过发生在几声数之间。

顶上护卫再谨慎,在听到窗破的一瞬间就动起来也罢,他们也在屋顶前后半途,救沈昌和抓她,只能二选一。

她发出短箭,又将嘴里断刃吐出,咬在嘴里,翻身爬上墙头,在暗卫破顶跳进屋内打落短箭,救了沈昌又追上来时,朝追上来的暗卫丢出。

暗卫扭身躲过,却也卸了脚下力度,落在草地上,没能攀上墙头,立马追上去把她抓住。

等再攀上墙头望去,洛怀珠早就借着草木与暴雨的掩映,朝着院子溜回去。

中途碰上管家带着明面上的护卫巡逻,她趴在低矮灌木上稍耽搁了一阵,便趁机把油涂在脸上,卸掉妆容。

若是沈昌放手让暗卫追来,他们免不了要恶战一场。

只可惜。

精锐久久不归,显然是没了,也将他的胆子吓颤了颤。

他绝不可能让暗卫离开他半步。

管家与护卫打着灯笼,从游廊穿过,背对洛怀珠。

她趁机翻越后院草木假山,往月门跑。

“谁!”

最后的护卫似乎听到水被踩踏的声响。

他的横刀出鞘,刀锋向着暴雨模糊的黑夜。

管家随着其他护卫往后看去,只见黝黑天幕,寂静院木。

“许是你听错了。”

最后的护卫疑惑收刀,继续巡逻。

一群人刚走到前堂后头的回廊,就见主院的月门亮起一盏灯,沈昌气势汹汹冲出来,喝令他们前去沈妄川的院子。

洛怀珠翻过院墙,一个踉跄跪倒在竹林里。

银面从雨幕里显身,抓住她没受伤的左胳膊,把人送到窗边。

“等等。”

洛怀珠抓住沈妄川伸出来的手,将自己身上血衣脱下,交给银面,才穿着半湿的中衣,跌进沈妄川怀里。

她的脸色很糟,严重失色,像是一张在池子泡了半天的纸张。

“还有。”

她将头上假发也摘下,靴子都蹬掉。

沈妄川见她失力,直接把人横抱起来:“银面,你来动手。”

生死关头,讲个屁男女大防。

他们大乾风气开放,就没那些个破规矩。

头上防水的布巾一摘,门外就响起兵器在走动时“哐哐”的摩擦刀鞘声。

洛怀珠虚弱一笑:“快回床上躺着。”

沈妄川蹙着眉头把人放下,自己的长腿一迈,往里侧翻去。

洛怀珠甩了甩自己有些迷朦的脑袋,也把压扁的头发重新甩开,散落肩头。

她拉着沈妄川的衣服,扯掉往床下一丢,又将自己的中衣拉动绳结滑落,藏进被褥里。

嘭——

沈昌已将房门踹开。

洛怀珠按住沈妄川胸膛,用力抓了一把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

沈妄川:“!”

他用眼神着急骂人:“你疯了!”

洛怀珠顾不上解释什么,先在自己唇上抹了一把,添点颜色,又用大拇指按住沈妄川的唇瓣,往左侧滑落,弄出一抹瑰丽痕迹。

而后,在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里,她一手圈住沈妄川的脖子,一手掐住他的腰,牙齿咬住他脖颈一侧。

手与嘴唇同时用力。

“唔——”

沈妄川没忍住,闷哼一声。

唰——

沈昌掀开床帏,入眼即见散落青丝下,那光洁雪白的后背,沁着点点汗珠。他的儿子沈妄川,则是蹙着眉头,有些难耐低哼一声。

见他闯进来,对方眼神闪过怒意,将锦被往上一提,盖住那光洁后背,往自己怀里扣去。

“你来此作甚。”

沈妄川的怒火并不作伪,强力压制也是真。

一时之间,沈昌难辨真假。

他的眼神落在不曾回头,只有一个后脑勺的人身上。

“谁来了呀?”洛怀珠从锦被中露出苍白脸庞,沾血红唇,往后看去。

她像是被沈昌吓了一跳,圆润的杏眼媚态尽消去,只留下几分游移的不好意思,甚至还欲盖弥彰回头,把手盖在沈妄川脖子上。

见着正主的沈昌,眼神垂下移开,把手放开,背转身去。

气氛一时死寂。

沈妄川不着痕迹往后挪了挪,将锦被下的另一张被子拢在腰上,再让洛怀珠靠上来。

半晌。

沈昌才找回理智,勉强说了句糊弄的场面话,便踏着乱掉的脚步离开。

“受伤了便好好养着,年轻人要爱惜身体。”

管家和护卫们莫名跟来,莫名退下。

屋顶上,凯风、清和也收手,看黑衣暗卫随之离去。

洛怀珠穿过半透床帏,见房门重新关上,才松懈下来,软软倒在沈妄川肩头。

“阿浮!”

沈妄川压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极力冷着声音喊了句。

阿浮赶紧捧着热水跳进来,让凯风、清和守在门口看着。

“娘子。”

她小跑着,先将腰间的保命药,塞进洛怀珠嘴里,让她咽下去。

“给点水送药,太干了。”她伸手揩走阿浮脸上的泪珠,撑出个笑容来,“只是失血过多罢了,你待会儿去煮点红枣水喝喝就好。”

阿浮吸着鼻子,手下稳稳把水喂进洛怀珠嘴里。

她抬起上臂擦去眼角泪水,找到小刀和药物等东西。

“手上肉都被水泡得坏死了——”

阿浮泪水决堤。

沈妄川心焦,就要将洛怀珠放下:“我喊银面帮忙。”

“别。”洛怀珠将他手腕拉住,“阿浮可以的,她哭归哭,从来不耽搁事情。再说,银面现在应该被沈昌叫去了,你找不着他。”

阿浮将刀在火上烫着,眼泪还在不停滚落,但神色依旧镇定。

“沈郎君不用担心我的手不稳,我也不舍得让我们家娘子吃任何苦头。”

她摸出捆了布的木棍,递到洛怀珠嘴边。

洛怀珠低头咬着。

阿浮眨走眼泪,对沈妄川道:“我要替娘子剜走腐肉,她现在要清醒,不能用麻药,你要牢牢按住她,绝不能松手。”

沈妄川将右手横过洛怀珠腹部,抓住她的手腕,左手也整个抓住她的上臂,紧紧扣住。

“你放心。”

阿浮伸出刀子,对准腐肉。

洛怀珠整个人都像是被拧紧的牛皮筋一样,绷得死紧,冷汗从额角、前胸后背滚落。

木棍被她咬得“咯咯”响。

阿浮手中刀具稳稳当当,用布巾把腐肉接住,连同刀子丢进托盘里,拿起酒含在嘴里,朝着伤口喷去。

火辣辣的伤口,瞬间像是被一千根针扎入,又狠狠扭动两下一样。

“唔——”

洛怀珠忍不住躬起身体,整个人都在隐晦地发抖。

“阿玉……”

沈妄川把人紧紧勒在怀里,不敢松开。

“很快就好了,忍忍。”

他扭头把眼睛闭上,埋在洛怀珠肩膀里,身体不由自主跟着抖。

阿浮眼中泪珠滚滚下,却还是有条不紊给她上药、包扎伤口,将东西清扫到一处。

她捧起托盘,要拿出去处理。

托盘上,瓶罐“嗑嗑”不停碰撞。

洛怀珠伸出左手,拉住阿浮的袖子,阻止她起身。

“阿浮,我想你抱抱我。”

少女嘴巴抖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往下撇,放下托盘,绕过伤口将她抱住。

对方带着压抑的哭腔问:

“怀珠阿姊,沈昌什么时候才会死啊。”

她从小心善,蚂蚁都不舍得踩,平生第一回,盼一个人早些下地府无间狱去。

她不想再看见,自家怀珠阿姊受伤了。

洛怀珠顺着怀中少女柔顺的发丝,柔声道:“快了。”

很快了。

桌上单立的烛火,在她微弯的眼波中摇晃轻摆,散成一汪金色水波。

粼粼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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