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生没几天的狗崽子，眼睛都还没睁，趴在男人掌心里哼哼唧唧。
“一共五只，其他的已经死了，就剩下这一只。”杨现“端”着那团小东西走进屋里，眼睛在屋内扫视一圈，“找点什么东西给它裹一裹，小狗体温太低了，估计也很难活下来。”
杨现平时话就不多，狗都已经带进家门了，却只字不提为什么要带回来。
吴慧英已经从那阵惊恐中缓过来，“哎哟”一声，赶紧上前查看小狗崽子的情况，“把这么小的狗崽扔在山上啊……”
杨语卓看着这两口子，突然觉得穿书到这样的家庭里也不算很糟糕。
窝囊是窝囊了点，人至少是善良的。
“语卓，你去找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杨语卓说“好”，朝自己房间去了。
说是房间，其实是从杨瑞益给的那半间房子里分出来的一个小隔间。
空间很小，一览无余。
她很快找到一个用棉布缝的挎包，深蓝色的底，周围用绛红色布料点缀着荷叶边。
这书包是杨语卓上初中时吴慧英亲手缝的。
想来现在家里唯一还在读书的弟弟也用不上荷叶边书包，杨语卓就把它拿出去了。
吴慧英看清她拿的东西，脸上有一瞬间的惊讶，“你不是从小最宝贝这个小书包吗？怎么舍得拿出来给狗做窝了？”
“只是用来包一下而已，又不剪坏。”杨语卓走过去，把书包递给吴慧英，“再要用的时候洗洗就行了。”
再者，家里也找不出其他能给小狗保暖的东西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只小狗崽冷死。
吴慧英的眼睛里浮现笑意，眼尾泛起浅浅的褶皱。
她家闺女不仅生得好看，读过书，有文化，而且还很有爱心！
她小心翼翼地把小狗卷起来，露出个小脑袋。
那崽子太小了，还不如杨现一个巴掌大，被棉布书包裹起来还闭着眼在哼唧。
“它……吃什么啊？”吴慧英说，“这么大点崽子，总不可能跟着我们一起吃饭吧？”
“还没长牙，应该是要喝奶的。”杨语卓虽然没养过小动物，但没少刷到过猫咪和小狗幼崽的视频，还没睁眼的小动物大多是喂奶的。
可……现在这情况，孩子多的人家母乳都不够养小孩的，上哪儿给小狗崽找奶喝？
“这狗谁家扔出来的？”吴慧英想到一个法子，“要不，去找大狗挤点奶？”
“行不通。”杨现摇头，“他们把小狗丢出来，就是不想养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吴慧英看了一眼这只哼哼唧唧的小生命，“小狗就是吃点奶，又不给他们家增加什么负担。”
如果真的不额外增加负担，小狗们就不会被扔出来了，杨语卓想。
狗崽子确实是吃奶，那大狗的奶又是从哪儿来的？
大狗吃不好，也很难有奶……
但她还是说，“试试吧。”
第二天一大早，杨语卓还没睡醒，吴慧英就催促着杨现带她去了扔狗的人家。
还没几分钟呢，人就回来了。
“怎么样？”杨语卓问。
杨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把不知什么时候摔坏的板凳拿出来，修理板凳腿。
吴慧英一脸沮丧，“大狗没奶。”
虽然在意料之中，杨语卓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她瞅了一眼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小狗崽，突然问道，“喝米汤行吗？”
“那营养怎么能一样？”吴慧英坐在矮凳上，又是那副常年唉声叹气的模样，“我母乳给你们兄弟姐妹四个喂养长大，个个健健康康，要是换了米汤，夜里都得饿得嗷嗷叫。”
嘴上虽这么说，但她心里也知道，眼下除了喂米汤，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就连这米汤，都不是想有就有的。
逢着村上煮稀饭的时候，多带个碗，在负责分配食物的大队长那儿受个气，打碗米汤回来。
遇到煮干饭的时候，就得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前揭开盖子。
这个任务并不简单。
“你今早都没有说话。”距离吃饭还有一点时间，周尹却发现杨语卓的眼睛频繁往村公所做饭的地方瞟，他问，“肚子饿了吗？”
“没。”杨语卓用手撑着锄头把，把昨天夜里捡了只小狗的事儿说了，“就是这么个情况。”
“就是想每顿多要一碗米汤，是吗？”周尹确认道。
“对。”杨语卓听他这语气，像是突然看到了希望，激动的情绪刚浮上眼睛，很快又淡了下去，“这事儿你帮不着。”
张结巴是生产队的大队长，食物的分配权也有他一份儿，他又那么迫切地想亲近父子关系，周尹在他面前一定说得上话。
但周尹对张结巴的厌恶很明显。
杨语卓不想强人所难。
“我试试吧。”周尹轻轻抿了抿嘴唇，张了张嘴，又闭上，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开口，“这事可以解决的，你……你不要不开心。”
杨语卓愣了愣，平静明亮的眼睛稍稍弯起幅度。
敢情这小伙子一上午都在观察她的情绪，觉得她不开心了？
还挺细心。
“好，谢谢你。”杨语卓不打算推迟拒绝。
一方面，小狗崽那边确实很需要，另一方面，周尹既然主动提出帮忙，对他而言应当也不是特别为难。
开饭前的锣鼓声还没响，周尹就先放下锄头，微跛着脚朝村公所去了。
不一会儿，他手里端了个碗跛了回来。
应该是怕碗里的汤洒出来，他走得很慢，眼睛也一直小心翼翼盯着碗沿，去时花了十分钟，回来花的时间近两倍。
杨语卓看他走得费劲儿，自己三两步小跑着迎上去了。
周尹把碗递到她面前，面色有些为难，“今天煮的两掺饭，汤是这样的，你看行吗？”
两掺饭？
杨语卓没听过这个名词，低头朝碗里一看。
本应该是奶白色的米汤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黄色，像是在米里掺了点什么其他东西一起煮出来的。
“行的行的。”杨语卓赶紧说，“谢谢。”
除了这也没别的了，不行也得行了。
她把自己的铁饭盒拿出来，示意周尹把米汤倒进自己的饭盒里。
“用你这个装一会儿就冷了。”周尹把手错开，转身到田埂边，在随身携带的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了自己的饭盒，把汤倒了进去，又封好盖子，塞进包里。
“我的饭盒保温，你晚点带回去刚刚好。”
“那你用什么吃饭？”杨语卓问道。
周尹习惯性抿了下嘴唇，还未张口说话，另一个瘸子向她们走过来。
张结巴把一个崭新的饭盒递给周尹，大幅度的笑容在脸上堆出褶子，“儿子，你、你要的饭、饭盒。”
这是周尹来到这个家里头一回跟他提要求，张结巴别提多高兴了。
那句“儿子”成功让周尹皱起了眉头，他一边接过饭盒，一边生硬地说，“别这么叫我。”
“哎！”张结巴连声答应，“好，好，好。”
送完饭盒，他好似想再说点什么，但周尹硬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只好干巴巴地找话说，“已、已经开饭了，你……”
为了体现对儿子朋友的关怀，他话说一半，又转头看向杨语卓，改口道，“你们，快、快去吃吧。”
“好嘞，我们马上就去，张叔，您先去忙吧。”杨语卓乖乖巧巧地笑着。
张结巴还想和儿子多待一会儿，被她这么一说，也不好再站下去，遂点了点头，迈着他那一双一长一短的腿，走开了。
留在原地的两个年轻人沉默半响。
周尹先开口，“谢谢。”
杨语卓摇头，“是我该说谢谢。”
周尹握着张结巴刚送来的饭盒，睫毛垂得很低，完全遮住眼睛里的情绪，“走吧。”
杨语卓看出他的低落，“这次谢谢你啦，之后我自己想办法吧。”
“没事。”周尹摇头，“你别管。”
杨语卓哑然片刻，本不想爹味说教，但还是忍不住说，“你就算不帮我，我们也还是朋友，如果帮我需要你委曲求全，也会给我带来负担。”
“我有自己的安排。”尽管脚伤还没好全，周尹走路仍站得很直，说话目不斜视，有种说不上来的气质。
是一种不属于农村的气质。
“我说真的，你不用……”
“我不是因为帮你才委屈自己。”周尹突然打断她，眼神中流露着强烈的诉说欲，极致的翻涌过后归于平静。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说，“先吃饭。”
既然他执意如此，杨语卓也就没什么道德压力了。
离村公所还有数米，杨语卓闻到了一股饭香。
但又不是纯米饭的香气。
排在长龙尾巴上望眼欲穿，挪了好长时间，终于排到了她。
一勺饭舀进饭盒里，杨语卓迷茫了一瞬。
颜色偏黄的米粒间镶嵌着一颗颗体积很小的黄色颗粒，这种黄色颗粒占比很大，几乎都要快把米粒包裹完了。
“玉米面。”周尹看她比自己还茫然，解释道，“大米不够吃的时候会用来掺在一起做饭。”
杨语卓恍然大悟：原来两掺饭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