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艳家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最值钱的可能是那两个家电,还破旧不堪像是哪个二手市场拖回来的废品。
客厅的窗户外面挂着程艳与孟何的衣服,有些潮湿,没有收进来。冰箱里还有之前的剩饭剩菜。屋子里的一切都好像按下暂停键,只等待主人回来就能重新开始。
可是孟何去哪了?
他如今是是死是活,还是身处险境半死不活?
洛译看到那张干净的书桌,下意识觉得有东西被带走了。这个人翻箱倒柜,把程艳的家弄的一团乱,为了找什么?和程艳在嘉澜酒店里调查的东西有关吗?
而那张书桌应该也是程艳在家里唯一活动的范围,程艳几乎不化妆,抽屉里只有一瓶大宝和一瓶珍珠霜。如今也被翻得凌乱。桌面上的镜子也有些肮脏。
这时,洛译注意到,底下的柜子还有些什么。
他打开后,从最深处找到了一本日记本和一本相簿。
日记本的封皮是红色的,很有年代感,翻开后,纸张脆弱地泛黄,不敢用力,怕轻轻一下就弄破了。上面钢笔的字迹清晰可见,笔锋还有岁月留下的墨痕。
第一篇抬头的日期就是1999年,也印证了这本日记所经历的年代。
洛译没有着急看日记,放下后又打开相簿。
相簿也不是现在的流行款,而是和日记本一样带着浓厚的年月。
有些照片没有过塑,色彩晕开,已经模糊不清。
大致可以看出是两个女孩子的照片,背景是江城的街心花园,江城的老游乐场,还有江城的嘉澜江观景平台。女孩子们笑得很开心。
除此之外,程艳的家里再没有找到有用的证据。
洛译对那本相簿很是好奇,按理来说,结了婚的家庭,怎么样也会有一张结婚照,两个人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合影,但是程艳家里没有。
却有这么一本老旧的相册,被程艳珍藏着,可见这照片里的女孩在她心里的分量。
屋外有风吹过,噼里啪啦的雨滴,突如其来,打在玻璃窗上。
江城的气候是这样的,春夏是多雨的季节,搭配上全国都难找的雾气,一旦下雨,非常潮湿。这也是窗外的衣服难以晒干的原因。
洛译让人封了这里,并留了人看守,其余东西先带回局里,等待法医的尸检报告。
稍稍淋了些雨,回到车里,洛译还在想,如果书桌上有东西,但是被人先一步拿走了,谁能有这种机会?假设程艳在找的东西和阮泰有关,阮泰人都进去了,陈宏业也显然没有保阮泰的意思,那还有谁和这件事有关?
卢兴旺。
洛译立马想到这件事背后所指。
没错了,洛译在查阮泰拉皮条,就是为了把这个恶心的伪君子搞下台,对方自然是要反击的。
那从发现尸体、发现消防层到现在,不过才过去十来个小时,卢兴旺要知道有这么个案子,又要知道程艳的案子与他有关,还要派人来销毁证据?这一切是否太快?
洛译想了想,市局的内鬼应该不在他身边,他都还没和宋立成汇报这案子,内鬼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他漏了什么蛛丝马迹,还是内鬼真是他身边的人?
陈闻?
陈闻会是给卢兴旺通风报信的人吗?
但是消防层还是陈闻带他发现的,陈闻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假设陈闻是为了帮助卢兴旺,而派到洛译身边给洛译使绊子的,那么陈闻没必要带洛译发现防火层。
奇怪,陈闻呢?
刚刚上车,他在思考问题,就没管。
可是陈闻跟着他的车来的,按理回去也该上他车。
而且他又不是第一次送他回家了。
雨越下越大,洛译想出去,又没出去,摇下车窗。其他警车已经先一步走了,附近空空荡荡,也没有陈闻的身影。
他干脆打电话,电话在忙音。
洛译皱了皱眉,也不管雨势,又下车,冲回了程艳家。
家里没人,只有在看守的同事。
他问:“看到陈闻了吗?”
同事摇头:“不是刚刚和他们一块走了吗?”
看来陈闻这人擅长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分明都说了,要做什么事第一时间和他打报告,不许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全是耳旁风。
洛译生气了,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忽然,他听到旁边楼与楼的缝隙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握手楼间的缝隙都很窄,那声音大概是从楼的另一面过来的。洛译抹了把满是雨水的脸,左右找着路,然后拐到了另一面。
黑色的衬衫,熟悉的背影,陈闻正在和几个壮汉打架。
洛译大喊了一声,那几个壮汉愣怔片刻,然后丢下陈闻快速跑路。
洛译跑过去,发现陈闻身上受了伤,对方是下死手来的。
他因此不敢追,赶紧将陈闻扶起,先带回车上,查看伤势。还好没有很严重,只是刀划伤了手臂,上面的缝合上伤才愈合,下面又挨一刀子。
洛译真是担心陈闻细皮嫩肉能不能消受得起啊。
陈闻手抵着额头缓了会神,只让洛译带他回家,不想去医院。
洛译问:“那些人是谁?”
陈闻没有回答。
洛译:“阮泰和他手底下的人都进去了,还有人要伤你性命,到底是谁?”
陈闻摇摇头:“我不知道。”
显然,陈闻不想和他说。
洛译有些沮丧:“你知道我是警察吧,我可以帮你。”
陈闻偏头过来看着他:“你也知道我可以帮你,但你没有那么做。”
这能一样吗?
洛译不愉快地吸了口气,没有继续说。
胖大众在大雨中缓缓行驶着,似乎是为了缓和尴尬,陈闻抬手打开了电台,里面有个女生,干净的声线唱着缠绵悱恻的情歌。
他有些冷,央求洛译开快一些。
洛译瞥了他一眼,傲娇道:“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拿我当什么?”
陈闻有些面热,只好求饶道:“好哥哥。”
洛译挑眉,示意快说。
陈闻捂着脸,说:“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想要我性命的人太多了,所以我进市局,也有为了求个庇护的原因。”
“然后呢?”
“然后刚刚我在想,能先我们一步拿走书桌上东西的人,会是谁?卢兴旺吗?你应该也想过这种可能吧。”
的确不错,洛译想的,陈闻也想到了。
陈闻继续说:“但是得考虑一个因素,就是时间。我们一整个下午都在酒店,发现消防层的时间也并不早。你还记得被烧掉的纸吗,程艳应该不会主动烧掉她辛苦找到的证据。也就是说,烧证据的人是在我们来了之后,才知道程艳在消防层里藏了东西,抢先了一步时间。”
洛译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刚刚我们在搜查程艳家的时候,拿走证据的人还在附近?”
陈闻点头:“没错,我出来的时候,发现旁边有一条路能绕到这栋楼后面,就想过去看看,然后撞见了那两个人。那两个人没走,大概是因为我。”
洛译恍然大悟,矛盾的点在这里。
假设陈闻是卢兴旺派来的,那两个人拿了东西就走,没必要为杀陈闻留下。
但洛译有些生气道:“我说没说过你要行动,必须跟我汇报?”
陈闻心虚地低头:“……”
洛译倒也不是真生气,很快又缓和语气道:“你又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拿走证据的人,同时要害你,难不成你知道些什么内情?”
陈闻一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洛译信,也不信,但话都说死到这份上了,看来再问是没什么结果的。
车开到陈闻住的小区,陈闻下车想走,洛译也下了车。
陈闻有些愣怔,洛译却说:“你看我都淋成这样了,又不是就你一个人冷。”
陈闻低声道:“……那你跟我上来吧。”
没想到,洛译死皮赖脸,第一次去陈闻家是这种情形。
一进门,洛译换上陈闻给的拖鞋,然后越过玄关,就是客厅。客厅不大,一侧是沙发,一侧是顶天立地的书柜,不像其他人家那样放电视,有的只是书。
陈闻把屋子里的灯都打开,进房间拿了一套衣服,递给他。
陈闻说:“你先去洗澡吧,我处理下伤口。”然后转身在书柜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果真是处理伤口的模样。
洛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衣服,简单的白T恤和内裤,都是崭新的。他们的身高与身形差别不大,应该能穿。只是原来陈闻也有白色的衣服啊?
洛译洗完澡,陈闻已经包扎好伤口,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了。见他出来,对方进去洗澡。
他在不大的客厅里打量,茶几上一壶热水正在烧,显然是给他准备的。没想到陈闻还挺体贴,知道淋了雨得喝点热的预防感冒。
书架上的书很多,有很多和陈闻专业相关的书。
书架旁是一张单人沙发,上面放着尚未合起的书,洛译弯腰拿起,看到书名是《城堡》。
看了有一大半了。
陈闻平时真的就这样看书吗?
他又看向书架,发现放在上面的书都有或多或少翻阅的痕迹,不是那种买来只为装饰的。居然还有一本是讲各种绳扣的系法与解法。陈闻的书库果然不同于常人。
除此之外,陈闻家里很简单,就连卧室里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洛译见过不少有钱人的家,要么富贵要么高雅,收藏品一堆,彰显自己的“涵养”。而陈闻家朴实过了头,感觉他这个人平时生活很无趣。
这会是他真实的家吗?
洛译又冒出一个念头,狡兔三窟,或许还有两窟。
陈闻洗完澡出来,洛译已经困得犯迷糊,躺在沙发上。陈闻拿了薄薄的空调被给他,不曾想因此而吵醒了对方。
洛译揉了揉眼睛:“雨还是好大……”
陈闻说:“那就留下来吧。”
房间里只剩一盏柔软的橙色灯光,铺在他们之间。
洛译仔细看着陈闻,那话里的意思,有些模糊的暧昧。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一直这么想,可是到了眼跟前,他又懦弱起来。他不想让陈闻知道。
“拿个枕头给我吧,我在你家沙发上将就一晚。”洛译玩笑道。
“……”陈闻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
洛译心里犹豫着,要是再被盯下去,他真的会冲动,会想亲吻对方。
好在陈闻很快起身,回卧室里拿了个枕头。
洛译松了口气。
他不想发生点什么吗?
为什么不呢?
其实他第一次遇到陈闻的时候,他就那么想了。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被欲望支配。
抛开陈闻的身份背景,他真的不介意和陈闻发生点什么,或是说,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如果没有这些案子,他今晚是一定要和陈闻发生点什么的。
可惜,可惜。
他没办法想象一夜/欢愉之后,第二天要面对的一切。
他不是个滥情的性格,哪怕曾因为陈闻的美色而第一次生出贼心,哪怕只是睡一次也是一种满足,可惜这样的想法没有贼胆支持。
他想,可是他又不想。
因为他从未这样对待过谁。一夜情?这样太不负责任了吧?如果没想过长久,为什么要沉沦?从前他一直这么克制,从未有欲望上头的时候,直到遇见陈闻,他就想着,哪怕只是一次。
他多么想陈闻只是个普通人,这样他就可以顺从本心。
可是他忽略了,陈闻怎么想的?
陈闻把枕头放到他身旁,一只手却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
那是一个“你可以对我做些什么”的信号。
陈闻坐到他面前,指尖扭开胸前的纽扣,燥热的气息在他们不过咫尺的距离间流动。
洛译被推倒,然后摔下了沙发,脑袋砸地板,发出咚的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城堡》,卡夫卡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