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站在旁边接水，半晌才端着水杯转身，略显急促的呼吸和紧张的面孔为她所听所见，最后慢悠悠坐下。

“喝水。”手指似乎抖动了一下。

沈回将许知往前推了点的水杯拉到自己手底下，随后仰起脖子，热水进入喉咙，刹那间起到湿润的作用，对于她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还是很不错的。

一边连喝几口一边还观察着许知的神色，不出意外，被她一盯便迅速回避，快得一秒都不多余。

“路易莎想你进一号线，是因为一号线最危险，而且人数很少是固定的，综合来看，我的机会，会多点。”许知低着头，两只手还放在桌面上，缠绕在一起不停摩擦。

沈回放下水杯：“她就没考虑过你这水平能活着出去吗？”

她无数次思考这个问题，还以为许知会是个隐藏的高手，当然，确实是隐藏了，只是依旧没有多大作用罢了。

他确实如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般，除了自带的那点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

许知抬头，结果一张口没说出话来，又重新低下头组织语言，这才解释：“考虑了，实在不行，就跟着你混，所以……”

结果半天又闭上了嘴，看那神色倒是有几分羞涩，沈回被自己的想法一惊，随口反问道：“所以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把情侣小助手给我绑上了？”

许知抬起他那手指，两根之间只留了狭小的缝隙：“我……我当时实在是没想到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才小小地利用了一下我的专业。”

“哦……”沈回长长一叹，“是很专业。”

“我，我为了不让你那么快发现，还特地每天避免思考问题，让自己的大脑完全休息。”许知连眨了两下眼睛，气还没提起来就焉了下去。

叹气频率前所未有地高。

“看出来了，得亏我慧眼识珠。”沈回确定，许知只要被她一盯就会下意识躲避。

这都是从哪里来的习惯？

所谓希波克的高精尖人才，应该是那位路易莎女士专挑看起来性子柔和的人吧！

这也的确符合希波克的理念。

“……”许知沉默须臾，“沈回，我发誓，这回该说的都说了。”

真诚的眼神第一次没有躲闪。

沈回在内心笑了下，当然只是内心，她脸部肌肉常年没有幅度，一旦动作一大就会很不习惯。

她点了点头，不打算再为难许知，就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也并不重要：“所以，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都发现了什么问题？”

许知向后一缩靠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后依旧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的。

“咳——”沈回自认为已经说得很明白，事实证明人类的大脑需要长时间使用，一旦停止就会倒退，需要时间来恢复许知就是最好的例子。

空气中半天没有响动，正要出口直接言明时，许知一下子坐了起来：“有两个问题。”

还伸出他那两根手指头，一整个自信满满。

还挺突然，她将马上就要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一摆手，坐等问题：“你说。”

“第一个问题，你的基因测试有结果吗？”许知放下手，身体又往前进了一步，似乎散发着智慧的光芒。

沈回先是一愣，随后摇摇头：“基因测试的结果是没有结果，所以……我还没有想清楚，但因子006不会错。”

看着许知迷茫的双眼，又加了一句：“基因随时可能发生改变，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筛选、保留与控制。”

这回许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应几秒后问：“第二个问题，你在阿狄森的办公室发现了什么，才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还不错，发现了重点。

然而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许知目光所及并非她的脸，而是脖颈以及右胳膊，看来是明白了爆炸是她故意为之这一点。

她再次轻咳一声，将许知的神拉了回来。

什么时刻都能走神。

“这个问题的答案要回到最初的问题上，那些被淘汰的人绝大多数并没有像从前那般活下去，而是在淘汰后被阿狄森运作进入第九研究所几里外的一座秘密地下实验室，也就是人体实验。”她缓缓说道，现在想起此事，还是会觉得触目惊心。

她一直以为阿狄森所做的一切都是人类的未来，然而自始至终都是她无意间给阿狄森加的滤镜罢了，为了完成人类基因重组计划，阿狄森选用了最残忍的方式。

而即便没有这项人体实验，人类基因重组计划也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许知显然一惊，比她最初看到时更加不可置信，嘴唇颤抖：“人，人体实验？”

“是的，只有一少部分因为身体原因而未被带走，据我所知，这些年从里面活到今日的寥寥无几。”沈回也不愿相信，但摆在面前的就是事实。

“这……全球联合理事会规定，任何实验都必须通过全球研究中心实验室申请，这样违背人道主义精神，以及违背人伦的事情，他是怎么做到的？”许知双拳紧握。

“这个……应当是全球联合理事会里有人助他，有如此高权限的，也只有五大常任理事。”沈回一一解释，她今日将一切和盘托出，并不全是为了双方有个清楚的底细，而是她需要许知的帮助，她需要知道更多的事。

如今的地球早已负重不堪，公布于全球的那些文件又有几句真言。

“这些事……”许知小声喃喃，“是我又错过了什么吗？”

“不是你，是我们，”沈回将许知的话听得真切，“我也是两个月前才知道的，而且除了这件事情的参与者，应该就只有你我两人知晓了。”

“……”许知一言不发，抬着目光思考不及。

“地球早已没有七十亿人口，从末世开始，每年人口数量都在下降，即便有新出生的人口，也根本无法与死亡数抗衡，何况在明知地球没有多少年月的情况下，绝大多数人也不会愿意养育后代，这是其一。”

“……”

“其二，阿狄森的人体实验数量也是非常庞大的，其三，全球联合理事会一直在刻意回避各地小型暴动，就是为了将人口数量持续降低。所以，目前地球还能供人类生存二十年，是建立在地球人口十七亿的前提下，并在五年内控制到十亿，否则根本无法支撑。”

如果不是注意到阿狄森的人体实验，她也不会关注到目前人口数量已经降到十七亿，而这份资料，只存在于全球联合理事会最高级别的档案中。

她一直以为地球真的可以让人类生存二十年，直到她进入斯托克的账号，才明白了真相。

有多少研究员夜以继日，却连知晓事实的资格都没有。

“而我之所以需要你的帮助，是因为我怀疑阿狄森的人体实验开始进行的时间非常早，甚至早于基因问题被提出之前，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此刻，她只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然而想到伊莎贝尔胳膊上的那些针孔，似乎没有更好的解释，那时候的加布尔雷斯才刚刚背叛利多分学院不久，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阿狄森。

“我想知道，他这些年人体实验的全部资料。”

“早于基因问题……”许知自言自语并未说完，而是在恍惚中皱着眉头，半晌紧握的双手松开，仿佛下定决心也要弄个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有这么早？”

“因为伊莎贝尔。”

“伊……伊莎贝尔？”许知不解，“是她知道什么吗？”

“不是，是我怀疑伊莎贝尔很有可能是人体实验最早的受害者，我在她身上发现大量针孔，以伊莎贝尔的身份，除了阿狄森，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会让她遭此劫难，并且我很确定，这样奇怪的事情至今没有解释，最大的可能就是，根本没查出来。”沈回第一次看到伊莎贝尔身上的针孔时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而当更多的事进入脑海，便由不得她不多想。

“那你需要我怎么做？不管是为了那些受害者，还是为了伊莎贝尔。”许知抿着唇。

“我需要你侵入阿狄森的身份电子卡，通过上面的信息再侵入那座秘密实验室，从而获得信息。”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同样也能够做到万无一失。

身份电子卡是私人的，除了一些公开的系统，比如城市轨道直播系统，完全私人的就连全球联合理事会都无权进入查看，所以上面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

当然，前提是许知侵入时不留痕迹。

“我明白了，”小许知几乎不假思索点头，承认了自己的水平后，是一点也不加掩饰，“但是，如果想要不被察觉，可能需要一些时间，短时间内我进不去，但我保证，最多三天，一定让你见到那些信息。”

“三天够了，以阿狄森的为人，如果被发现，你便一定会有危险，所以时间上没有关系，只要在出一号线之前即可，一旦出去，世事难料。”她必须为许知的生命安全考虑，确定可以做到不留痕迹，也就不再担忧，至于时间问题，毕竟不是什么小事，时间长也是情理之中的。

“你放心，从遗址站点出去前，我会完成。”许知郑重应下此事，绷着一张脸时还挺像模像样的。

“那这件事……”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许知又举起他那手，下一秒就要来个标准的起誓，“路易莎也不会，如果她知道了，可能这件事很快就要传遍了。”

沈回淡淡一笑：“我放心。”

然而看向许知时，只见他愣住，随后放下手：“这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自然。”

“……”沈回瞬间收回笑容。

来此一趟，能遇见许知这样独特的人，也算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