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人相逢的时候，连阳光都是恰恰好的烂漫。

费博菁才在实验室工作一年多，每天忙忙碌碌的，却也不知道自己具体都在忙些什么。

总之也就是上面派发下来实验任务，他便跟着组长做就是了。

差不多的日子每天都过，即便他对异种生物学科再有兴趣，热情也渐渐消散了。

人都是这样的。

直到这天，本以为又要度过相似日子的费博菁，却听见两个实验员的谈话，说是有新送来的实验品，是一条活生生的人鱼。

实验室很少有这么珍贵的实验品，费博菁立刻来了兴趣。

费博菁一直都是谨小慎微，实验室的规定，他从头到尾，就没有不谨遵的。

可就在这一日，就是因为这个特别的实验品。

费博菁在未得批准的情况下，潜入实验室，找到了那个实验品。

封锁的透明玻璃箱中显然太过狭小，她只得曲折身体，挤在小小的水箱中。

费博菁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打开那个紧锁的箱匣。

玻璃箱的顶盖一下便弹开，太过突然，十足吓了费博菁一跳。

费博菁戴着口罩，眉头紧蹙，即便跌坐在地上，仍然是一副冷峻面色。

面对这样的费博菁，小人鱼却钻出水箱，波浪般的长发散落在两肩，她真的像童话里的人物那样，皮肤胜雪，眼珠晶莹透明，宛如琉璃，身上什么也没穿，只在胸前戴上两块白贝壳，脖颈上戴着光亮的珍珠项链。

费博菁一直都记得这一幕，他久久望着小人鱼，一直未能出神。

直到小人鱼笑了笑，双手捧起一些水，全泼在费博菁身上。

费博菁愣愣望向自己身上大半濡湿的实验服，努努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小人鱼却似乎很兴奋的样子，波光粼粼的长尾翘起，伸向费博菁的手。

费博菁偷偷摸了摸，她的尾巴是冰冷的，就像冰块那样寒凉，却也是光彩照人的，她蓝紫色的鳞片，这世界上任何的珠宝首饰，都不能和它相比。

费博菁在书上看见过这种生物的存在，他知道她不是普通的人鱼，而是人鱼一族中最特别的一个。

她是人鱼中的缪斯。

刚开始搞研究时，费博菁曾意外看到一份记载人鱼经文的资料。人类对人鱼语言的研究有限，费博菁也只能看懂部分文字，多的实在解读不了，便只能记住形状，依葫芦画瓢地抄写。

从那时候起，他便对这神秘的人鱼女神，产生出不尽的向往，只渴望能一睹她的真容，能拜服在她身躯之下，若能得她一夕的垂怜，那便是他莫大的荣幸。

费博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直渴慕的缪斯，会平白出现在自己面前。

也正如他所想象的那般，即便身处在如此狼狈的境地，缪斯光彩依旧，连身上的肌肤，都丝毫不曾有过一分的黯淡。

总有人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费博菁开始是不信的，所以他做任何事都勤勤恳恳，总渴望成为万中无一的完美之人。

可他也是人，也会疲惫，也会在更明亮的星星中被掩去光彩。

缪斯的存在，改变了费博菁，人不可能是完美的，那么神明呢？

费博菁从那以后便有了新的追求。他做的每一个实验，都是为了离幻想中的缪斯更近一步。

没想到上天居然真的垂怜于他，真的让他见到了缪斯。

信徒本来应该远远地祭拜神明，在心中默默为自己，为神明祝祷，不管怎么样，都不该将神明私藏，这是一种亵渎。

费博菁还是生出了私心。

为此，他在心里找了无数理由，他告诉自己，缪斯如若留在实验室，只怕会过得更惨。那些人残忍冷漠，她还是唯一活着的实验品，他们大概会编写一些莫名其妙的测试，强迫小人鱼每天都进行实验，更是不知道要从她身上采集多少身体样本，抽多少管血。

费博菁单是想着，都觉得真是惨绝人寰，惨无人道。

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缪斯，都是为了把缪斯带离危机四伏的实验室。

是的，都是为了缪斯，都是为了她好。

他可没有什么所谓的私心。

应该是的吧。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过后，他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缪斯躺在他面前，脸上的光泽全然褪去，只剩下阴白得骇人的肤色。

“绮芙，绮芙——怎么会这样，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你们在做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费博菁惊呼出声，从床上弹起。

原来是梦。

他伸手，拂去额前冰凉的汗水，他满身的汗水，弄得全身忽冷忽热的。

已经三年了，从绮芙被带走之后，都已经过去三年了。

这三年，他时常做这样的梦，梦见绮芙被人带走，梦见绮芙受人欺凌，甚至有时候，会梦见绮芙变得四分五裂，变得冰凉，毫无生机与温度。

整整三年了，白天他发了疯似地工作，晚上还经常要去应酬。

以前他不喜欢喝酒，总觉得喝酒误事，可现在他却很享受这种神经上的麻痹，工作中的麻木。

至少这样，他可以逃避孤寂的夜晚，可以让自己暂时从失去绮芙的苦痛中抽离。

费博菁抬起手臂，望了眼手表。

05:09

还早得很，他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先去卫生间洗个澡。

绮芙不在，他连郊区的别墅也不愿意住了，总觉得那里太大太空寂，好没意思。反正他对住宿环境没什么要求，便向学校申请了教职工宿舍，这样他上下班也方便些。

约莫半个小时过后，费博菁接到了海棋的电话，届时他正泡在浴缸里，略微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指，点下接通键，还按了免提。

“在干嘛？”海棋说着，手上敲键盘的声音不曾停下，费博菁知道她最近忙着工作，要处理的文件不少。

“在洗澡，出什么事了？”这个点打电话过来，定然是有重要的事，费博菁才会这样问道。

“没出什么事，我这边待会要去出差，有件私事要摆脱你一下。”

“……”费博菁没说话，以他和海棋之间的默契，他们都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

于是海棋顿了顿，手上敲键盘的声音不再响了，“董林青要回来了，本来不该是你去的，可是董森郁在家里带孩子没空，林青那孩子又非吵着说要回自己以前工作过的实验室看看。”

“航班和时间发给我。”费博菁没有拒绝，这点小事，这三年他替海棋解决了不少，实在也没必要拒绝。

“嗯，已经发给你了，你回来再去上班。哦，对了，一起回来的，还有我那个不成器候的弟弟，当初林青要出国，他非说要一起跟着去，你把他们一起丢在实验室就是了。”

“我知道了。”费博菁淡淡应了一声。

嘟，嘟——

海棋挂断了电话。

费博菁将手机丢在一边，便起身拿着浴巾擦拭身体。

三年，他刚刚好也有三年没见到董林青了。

他还记得那个女孩子，当初递给自己橘子时，那副倔强的样子。

跟海棋一起工作三年了，这三年他渐渐便了解了海棋不允许董林青跟自己一起工作的原因。

海棋在大学里，也不过就是个副教授，科研成果虽多，手上的项目也多，但这些并不能使她牟利多少，项目周期又长，这定然不是一个可以获取暴利的职业。

因此海棋表面上是与几个药企合作，进行横向课题的研究，实则将实验室中的提取的一些异种生物产物售卖给他们，用作特殊药物的研制与开发。

异种生物不过是近几年才出现的，国家虽然很重视，但还没来得及出台相关的保护政策和法律，这才给了海棋这些人钻空子的机会。

费博菁跟着海棋，尽量只做一些表面或是技术上的工作，他得把自己的手擦干净了，否则有朝一日海棋被正义讨伐，他也得完蛋。

至于董林青，她那种性格，海棋当然不可能拉她入伙，不单是如此，最关键的是董林青有个曾经是刑警的哥哥董森郁。

况且三年前，他曾经是，听说这三年里，董森郁又回到公安局工作了，只是没有再当刑警，估计也就是个普通民警。

有时候，费博菁也挺佩服海棋的，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能瞒骗这么些年，毫无泄露。

正想着这些，思绪纷飞，一个身影俯身，敲了敲他的车窗。

是董林青和海洛，费博菁立刻按下解锁键，等两人放好行礼。

“好久不见啊，费博菁，bonjour！”董林青戴着一副时髦的墨镜，安然坐在副驾驶。

“你不是去的M国吗，怎么还说上法语了？”费博菁从后视镜里看了海洛一眼，他正安安静静坐在后座。

“又不是不会说，本来我就学过。”董林青嘟喃着说道，“我嫂子呢，她怎么不来？”

“她去出差了。”

“又是这样，我就知道，每次都瞒着我们。”后座的海洛嘟喃道。

“算了，算了。费博菁，你带我们去逛逛吧，谢谢你了。”董林青说道。

“我？”费博菁挑挑眉，不禁扶额。